2011-12-14 00:00:00 作者:朱燕华 来源:今日高邮
大伯走了。
大伯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走的。一眨眼已经一年。
大伯走的时候六十八岁,六十八岁辞世,在今天应该算早逝。我的几个姑母悲痛欲绝,无不因为大伯父走得太早。二姑母七十二岁,身体硬朗,可再怎么硬朗也已经七十二岁了,她倒在大伯的灵前,久久不肯离开,一遍遍地哭喊:“我的汤炮仔,你为什么走这么早?”她不是抱怨伯父,而是在抱怨老天。我的四姑母、五姑母更是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哭到痛处,甚至跳起脚来骂老天爷不开眼……长兄如父,对于我的父亲、我的几个姑母们来说,大伯父就是父亲,是天,是最亲的人,他们是在血水和泪水的搅拌中苟活下来的一群孤儿,是衣袍兄妹。
那个灾荒年月,我的爷爷奶奶、我父亲的爷爷奶奶先后因饥馑离世,留下七个儿女,其中五个未成年,最小的才四岁。在没有一个至亲的亲人,没有任何资助的情况下,我的大伯父,长子,十六岁成了一家之主。
这样一个没有父亲母亲没有爷爷奶奶撑持的家是怎么逃离厄运的,经过已经很模糊,我只知道其中一个大概的情节:我的伯父,在再也找不出一粒粮食,再也没有一点东西可让弟妹们充饥的情况下,无计可施。头上是一间低矮的破茅草房,面前是四个嗷嗷待哺的弟妹。大伯将家里的脚桶、马桶敲碎,将仅有的几根铁箍拿去出售,卖了三块二毛钱。他将五弟(我爸爸,七岁)、七妹(我五姑母,四岁)送给了政府,另外两个妹妹留在家中听天由命,他自己揣着三块二毛钱出去闯荡:或许能有一条活路。
大伯父准备去上海,在走到县城时被一位熟人截下,熟人对伯父说,你走不到上海就会饿死。后来熟人将伯父介绍到一个工地上,熟人说,至少这里能给你一顿饭吃,不会饿死。
伯父就这样被乡里的熟人留下,有了一口饭吃。那是个工地,工期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工地解散,伯父没有饿死,还分到了一口袋粮食。就是这一口袋粮食救了全家人的命。等到大伯父背着这一小口袋粮食回家时,家里的两个妹妹已奄奄一息。
我的父亲作为孤儿,被政府收养,从小做些打杂跑腿的事,没有读过一天书。父亲后来入赘到母亲家——在离镇上他自己的家六七里外的一个村子里,这时,父亲已经是乡供销社的一名轮船司机,而伯父成了乡邮政所的一名邮递员。
后来我们全家搬到镇上,砌的房子距大伯父家不远。伯父、大妈高兴坏了,一天过来看几趟,走路好像都有劲了许多。大妈对我们说,因为没有兄弟,你大大(大伯)又老实,在村子里总会受一些人的欺负,现在兄弟搬过来了,你大大腰杆也直了许多。大妈又常说,你大大看到你们这些侄男侄女不知道有多高兴。
搬到镇上以后,我天天到大伯家玩,一是喜欢伯父家荫凉的大院子——看到哪个果子熟了就直接摘下来,二是喜欢跟大伯父家的几个孩子玩,毕竟是堂兄妹,天生就有一份亲情。我天天去大伯家,有时一天跑几趟,我喜欢大伯家甚至超过我自己的家,如果哪天没去就好像少了什么。
后来,我们又陆续迁到县城,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回去,回去的唯一理由也是为看大伯、大妈。大伯、大妈看到我们回去,总是欢喜得不行,他们视我们如同己出,称我们为“姑娘”,大伯、大妈总是一边搓着手一边说:“我家姑娘回来了,我家姑娘回来了。”
知道大伯父病况是在2009年春节后,四月我去上海看住院的大伯,一路上都在悲哀地想:大伯怕是看一眼少一眼了……今年春节回去,没想到是给大伯拜最后一个年——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大伯了。
我最后一次见大伯是在去年夏天。我特意赶回去见大伯最后一眼,大伯已经不能吃任何东西,他拉着我的手只是一声声地叹气,说不出一句话。走了,大伯说:建春,送宝宝走——
我们把大伯送走了,我们把大伯的骨灰放在他已经五十多年不曾谋面的父亲母亲身边。那是大伯的遗愿。大伯这个五十多年漂荡在尘世的人终于回到了亲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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