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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庄台的四季歌

2011-09-26 00:00:00    作者:张文华    来源:今日高邮

(春)

老庄台是奶奶住的庄台,在干渠的东侧,人多,小孩子多,热闹,整天里鸡飞狗跳。

下了干渠往东,顺着一条土路走上七八百步,有高高的土墩子,并排砌着几间屋,土坯的墙,茅草的顶子。房子前后栽了紫花的木槿,路东靠河的岸边有桑树、柳树、榆树,前面栽了高高的泡桐、刺槐,还有楝树。土墩子的东头也是河,跟北侧的水面连成一片,一直往南不知淌到哪里去。房子的南面就全是田了。

春天,柳树枝子冒出一粒一粒小小的芽,我们扯了一根,剥去根部的一圈皮,然后用嘴咬着,手轻轻地把那枝子一捋,捋到树梢头停住,一朵漂亮的柳树花出来了。也有不小心劲用大了的,一把捋到底,结果皮跟干分了家。不但我们捋,大人们也捋,还把球一样的花插在头上,清绿的颜色配着素色的衣衫,很精神,很俏整。还有的折了很多枝子,做成一个个柳叶帽,戴在头上或颈项里,学那个电影里当兵的样子,也很威风。

榆钱长大了,两家的男孩子三蹿两跳上了树,大把大把地采下来。我们在底下拿篮子拾,一篮子一篮子送回家给奶奶。奶奶做了几回榆钱烧饼后,就把多余的榆钱晒干,防荒年。

泡桐开花了,浅紫,深紫,淡青,牙白,一簇一簇地拥在枝子上,热闹得像是开会。

码头的石阶上爬了好多螺蛳,我们探了手出去一摸就能摸出一小碗来,奶奶把螺蛳屁股磕掉,放了油盐葱花,搁在饭锅里蒸。饭好了,锅盖一开,满屋子螺蛳的清香。

屋檐下的两只燕子不停地衔着草根、羽毛来来去去,才只十来天,一只结实的巢悬在头上了。

再往后,柳树飘絮了,一团一团,满地打着卷儿;榆钱也老了,一片一片,在空中盘旋飞舞;泡桐花落了,一朵一朵,砸在地上“叭叭”地响。

蚕豆开花了。麦子抽穗了。门前的油菜地变成了黄灿灿的花海了。

黄瓜下秧了。螺蛳散子了。房顶上的小燕子跟着妈妈出来找食了。

太阳变暖了。日头变长了。树荫底下的孩子也越来越多了。

我们在楝树底下玩耍。楝树苦,不生虫,不像榆树有好多“洋辣子”,大意一下子身上就被辣出一个包。我们拿楝树的青果子做弹弓的子弹,对着小猫小狗,“嗖”地一声,久而久之,连猫狗都躲着我们。

我们去捋槐花。槐树的枝子上有许多又细又密的刺,扎得人生疼。后来堂哥想出了好办法,把小镰刀绑在长竹竿上,对着花枝子一割,“噗”地一声,一串槐花落在了地上。

我们把槐花在河里淘洗干净,沥干水,把干面加水和盐调成糊,槐花串往面糊里一滚,再放烧热的油锅里一拖,拎出来稍晾一下,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嘴,崩脆清甜。

河里的水开始涨了,树根拖在水里,成了鱼虾藏身的好地方。我们偷偷拿出泥罱子,往树根底下一戳,迅速地合拢,拖上来一看,小鱼小虾活蹦乱跳。

麦子泛黄了。篱笆南面的低地里,下了稻种,密密地冒了一层。

天热了,要割麦了。

(夏)

小老虎机“轰轰”日夜地响,人们走路一阵风。大人们割麦、挑把、脱粒、扬谷,抢晴天的日头晒、翻、收。小孩子们拾田里落下的麦穗。太阳当头照着,晃晃地刺人眼。

这时候的庄台是寂静的,远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近,又“突突突”地开远,把一袋袋麦子运走,把一袋袋化肥拖来。

门前的田里放满了水,泥被泡得酥软。女人们把裤子卷到膝盖头,一边栽秧一边唱歌;男人们一根扁担,两头是秧苗,“咳哟咳哟”打着号子从狭窄的田埂上快步走过去;小孩子们抱着瓷缸,或是拎着网兜,里面装着大人要吃的“腰顿子”,静静地站在田埂上,等自己的爸爸妈妈有空从田里上来吃上一口,然后再把大人们顺手在秧田里抓来的鱼和蟹放在网兜里带回家。有时候放不下,孩子们干脆脱了自己穿的长裤,把两个裤脚各打一个结,然后装了两裤筒鱼跟虾回家。

庄台坎下近田的地方,一株栀子开花了,一朵一朵雪白的花压在枝子上,从边上经过的人顺手一扯,摘一朵插在头上,或是系在胸前,走到哪儿都是一阵香。

庄台后的河里是我们玩耍的好地方,洗澡再加摸鱼抓蟹。长鱼的洞是圆的。螃蟹的洞是扁的。手伸进去,滑溜溜的是长鱼,被螯夹了手,甩都甩不掉,那是螃蟹。也有看走了眼的,摸到蛇窝子里去,拖出来一看,白底赤纹,一条火烧链!赶紧甩手扔掉——好在这蛇嘴在水里是不能张开的,所以不怕被咬到。

胆子小的不敢下河洗澡,就钻到门口的田沟里戏水。上来一看,几条大蚂蟥叮在身上,赶紧跑回家,拿盐往身上洒,蚂蟥一软,全跌落在地上——不能硬拽,蚂蟥咬人不松口,硬拽,非得把皮肉撕一块下来不可。

晚上就在庄台前面的田“罩”长鱼。秧田里有蛙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地聒噪着。听到脚步,突然就齐齐地住了口,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好一会儿,一只蛙,试探性地叫一声“呱咕——”,接下来又是万千的蛙齐齐地唱起来。

黄瓜坠在架子上,才只比拇指粗一点点;番茄的屁股有了淡淡的红。木槿的篱笆再密,栅栏的门纵是上了锁,也挡不住我们进菜园子的心思。

黄瓜孙子涩涩的。青番茄酸酸的。我们吃了一两口就吃不下去了,只好扔掉。

但是等不到下一番瓜果熟透,我们又偷偷摸进了园子。

奶奶看着满地的小黄瓜小番茄,唠叨了好几天:“作孽哟!”

槐荫渐密,几棵老槐树一伸展叶子,就像一把大伞遮住了半个庄台。

奶奶在槐荫底下用两条长凳支起竹床,提了一桶水冲干净,晚上,我们穿了短裤短衫,男孩子只穿了一条短裤,齐齐地往竹床上一躺。堂哥贪凉,整个人“大”字型趴在床上。几个小的委屈地嘟囔。堂哥威胁道:“再说明天就不带你们捉知了!”小的们不敢再吱声,直到奶奶拿了蒲扇出来,看不惯他张狂的样,拿扇把“叭”地一声敲在他头上,把他赶了下去。

风从河的对岸吹过来,全没了白天的暑热,皮肤上凉凉的;稻花的香钻进鼻子里,清幽而淡雅;蓝黑的天上,星星热闹得眨着眼睛;萤火虫从草间飞起,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又坠落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去了。大家谈着谈着睡着了,醒来一看,奶奶的头低低地垂着,手里的蒲扇还兀自在机械地来回摇晃着。

 “笃”的一声,是柳叶尖上的露水落到了河里。

(秋)

天空渐渐变得高远起来。大雁从头顶飞过,影子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痕迹。瓦蓝瓦蓝的天上,只有几丝流云飘来飘去。

门前高高的树上,已经有黄的红的树叶落下来。树荫渐稀,光线明亮起来,透过繁密的枝桠,泥地上落了纵横斑驳的树枝的影子。

奶奶把收回的大白菜冼净,靠墙根一排排放好。墙根排满了,她又在两棵树之间拴了一条麻绳,把白菜挂上面。青白的梗,翠绿的叶,映着庄台前黄灿灿的稻田。

奶奶下地去了。我们睡眼惺忪地醒来,负责照看我们的堂哥早已经把粥盛在院里的小条桌上。每回的早饭都是小的哭大的叫。原因是瓷勺子已经被摔光了,而且奶奶再也没买过;几个小的还不会用筷子,要哄,要喂,堂哥还想着上树掏鸟蛋,哪里有心思在这儿耗着?现在好了,堂哥就手掰了几根白菜帮子,把叶子揪掉,做成几支简易的勺子,往各人的洋瓷碗里一放,然后自去摸鱼上树打弹弓去了。

等菜里的水被太阳晒得收干,奶奶就会到代销点去买回来大粒子盐,然后在坛子里铺一层菜,撒一层盐,一直铺到坛子口,紧紧地压实后,拿塑料皮封住。过个十天半月,就可以吃到崩脆的大咸菜了。

我们实在找不到吃的时候,把塑料皮掀起来,拿手醮一下大咸菜的卤,然后放嘴里吮吮,用作解馋。

堂哥胆子大,往往拖了一棵腌白菜出来。天知道那么咸的菜他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我们吃饱喝足以后无事可干,就团团围住堂哥。堂哥叉着腰瞪着我们,想发火又不敢。因为我们人多,七嘴八舌一告状,挨打的准是他。最后,他把我们领到菜园子里。

葵花就要熟了,阳光下一排排金色的花瓣,好看得很,堂哥摘了两个大的花盘,把花瓣揪掉,把还没长熟的葵花籽摘下来给我们吃,又把葵花盘子中间掏一个洞,用一根小木棍穿着,再找一个有叉的树枝架在小木棍上推着走。

奶奶回来一看,园子里齐刷刷的一排葵花,中间少了两朵,像小孩子掉了两颗门牙一样难看,于是捞住堂哥又是一顿好打。

当然,我们也做有用的事,扫树叶,拾柴枝,回来给奶奶当柴火烧。

日天渐短,大人们的脚步渐渐匆忙。割稻子了。

割稻比不得割麦、栽秧忙。麦子一熟,太阳一晒,麦粒就会跳到地里,所以得“抢”。割稻子要宽松得多,只要不下雨,迟一两天没什么问题。

庄台上几乎看不到人了。田里、场上的人多了起来。

石磙子在场上碾出一道一道的印子,拉碾子的人头上筋叠暴,额上的汗珠子有黄豆大,脸上颈上晒成了酱红色,还高声地打着号子,看着成堆的稻子笑细了眼睛。

我们有了大的用处,看场。

新打下来的稻子堆在场上,仓库里的窝积已经搭好了。只等晒几个透心太阳,就可以存进去了。

大人们拿塑料布、新割的草和新砍下的树棍子搭一个简易的窝棚,里面铺了厚厚的草,我们就往里面一钻。大人们放心地回去了。

下雨打雷都没把我们轰醒,直到大人们从家里赶到场上,拎了我们的耳朵才把我们叫醒。

大人们斥道:“还看场呢!人被拐子抱走都不晓得!”

我们摸了摸被揪疼的耳朵,很委屈:那稻草太香了,往里面一躺,一忽儿就睡着了!

(冬)

 老榆树上的叶子落光了,原先藏在密密的枝叶间的喜鹊窝稳稳地立在枝头。我们站在树底下发呆:喜鹊的窝太高,树顶的枝子太细,奶奶的棍棒太厉害——喜鹊登门,是吉利的事,她不准我们随便掏鸟蛋。

堂哥把晒干的稻草放在地上,用木棰棰软,奶奶就把这些松软的草铺了厚厚的一层在床上,我们在床上一直玩到很晚。

玩疯了心的弟弟妹妹们夜里把草全给尿湿了。

第二天,堂哥扁了一张嘴,拎了一捆干草在太阳底下用劲棰。

我们赖在床上不起来。奶奶叫唤,我们大声喊:“冷死了——”

“冷死了!拾雁头了!”奶奶嘟囔。

我们不知道拾雁头是怎么回事,很惊奇,迅速起床来问奶奶。奶奶没好气地说:“雁头冻掉下来了。西边小二子才拾了一麻袋回去!”

我们讪讪地回屋。

炒米坛子搁在床头,里面的炒米早已下了肚。奶奶烘手用的小铜炉放在桌上,我们到锅膛里掏了些刚烧过的草木灰填满了手炉,然后把晒干的扁豆跟蚕豆放在里面,为争吃一颗豆子,我们面红耳赤。

老猫躲在锅膛里睡觉,身上的皮毛烧塌了好几块。

房檐下的冰溜子挂下来老长,在太阳底下亮亮地闪。

河里的水都冻上了,冰面上光滑滑的。我们拿碎瓷片擦着冰面一抛,瓷片“丝溜溜”擦出去老远。

下雪的时候,麻雀会飞到园子里找食。鸡子们在雪地上走过,留下好多的“个”字。

男孩子挤在土墙根晒太阳,两两各蜷了一条腿玩“斗鸡”。阳光射进门里,女人们坐在太阳下纳鞋底,把锥子往头顶一划,对着厚厚的鞋底用力一扎,推针,线扯得“丝丝”响。

挑着担子的货郎来了,手里摇着拨浪鼓。大家翻箱倒柜地找塑料皮、废铜烂铁,去换花花绿绿的糖,换红头绳,换弹珠。找不到东西,就跟着货郎一路走好远下去。

走亲戚的多起来,都穿了好看的衣裳,头上扎了红的绿的方巾,挎了柳条篮子,眉开眼笑地从干渠上走过。

走亲戚的人带说媒,三划两绕,小姑的婚事给说定下了。

放鞭炮的声音响起,过年了。

一年都舍不得穿的衣裳上了身,不肯脱,一直穿到两个袖口乌漆抹黑,有的胳膊肘还破了个洞。

三十晚上调面糊,贴门对子。小孩子们平常说话不忌口,这时候也肆无忌惮,一不小心,不吉利的话出来了。大人们拿了一张草纸往他嘴上一抹,咕哝了一句“童言无忌”,被抹的晓得说错了话,悻悻地踅到一边去。

为了等压岁钱,大家迟迟不肯睡觉。睡着了的也给半夜的炮仗声吵醒,等天亮,等拜年,等着天明口袋里塞了满满的蚕豆葵花,还有或多或少的角票。

一拨孩子前脚从一户拜年的人家出来,又一拨孩子去了,回来一碰头,咦,后去的居然有糖,还有柿饼,刚才怎么没给呢?

然后,一拨孩子又到了这家的门口,也不拜年,只在门口晃啊晃的,晃得这家人眼花,赶紧拿出好糖好果来,哄道:“好乖乖,拿了回家过年!”

众人接了东西,“忽”地一下散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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