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07 00:00:00 作者:雪安理 来源:今日高邮
刘荣桦老师祖籍湖北,摄影师。高邮许多人叫他大老刘或板门店。他曾供职于中央新闻电影纪录制片厂,去过朝鲜板门店和西藏采访。从北京下放到南京,从南京下放到高邮,从高邮下放到马棚,到了马棚进了牛棚。
1969年我27岁,在县造纸厂务工,怀着好奇和对文化人的崇敬,约了邻居家的小老弟陈维生骑自行车去马棚看望刘老师。摸到了他的住处,门上锁,人不在。他的住处土墙草屋,阴暗潮湿,实在与牛棚无异。我问邻舍的老农:“里面的蚊帐为什么是黑色的?”老农苦笑道:“这人夜里喜欢看书,点的柴油灯,烟熏的。”我们留了个便条写上姓名地址,交给老农转交刘老师。
几天后,刘老师真的来了。他身穿一套旧呢子衣服,头戴鸭舌帽,架一副墨镜,提着个公文包,一口京腔。我们高兴极了,声声叫他刘老师,当晚买了点猪头肉、花生米,熬了糯米粥招待他,三人小聚都不曾饮酒。我全家人下放,一人单住,他便和我同宿。初次相识,一见如故。我们抽着“向阳牌”香烟,无拘无束地彻夜长谈。他说自己下放了,老婆和他分手了,自嘲是“无妻一身清了,清静的清”。谈着谈着激动了起来,在斗室里踱步,即兴朗诵道:“我站在长安街上,天安门前一片灯火辉煌,为了抓拍精彩的画面,经常伴随在中央领导的身旁……”第二天,他下乡去了。我正要去上班,隔壁薛老头叫住我,生气地说:“小雪啊,你怎么把一个神经病人带回家,吼了大半夜,我的心脏病犯了。”我吓得连声道歉。打那以后,我和小陈成了他的朋友,我的住所成了他的临时客栈,但晚上再也不敢大声喧哗了。再后来,他落实政策安排到文化馆美术组。自己安顿好了以后,又极力推荐我从事文艺工作,甚至把秦成荣馆长请到我门上,让他面对面地了解我、考察我。我不久调进了文化馆文艺组。
刘老师有爱憎分明的立场和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三八线上的中美谈判,他身为战地记者,拍摄了许多有价值的影像资料。美方代表从起初的狂傲,不可一世,到后来转变为无可奈何,不得不在谈判桌上签订停战协定的种种表情、神态,成为珍贵的战争史料。在文化馆期间,他拍了几万张照片,有的在各种报刊上登载,有的用于县以上多种展览,更多的是在全县各处橱窗陈列,对宣传高邮作出了贡献。他也是我市最早拍摄洗印彩色照片的摄影家之一。
刘老师对艺术创作执着追求。为了拍摄3条金鱼在一条线上游动,他穿着背心短裤,顶着如火的烈日,竟然在公园的大金鱼缸上面蹲守一个上午。
口无遮拦、实话实说是刘老师的性格特征。一次,他拍摄农村姑娘采棉。姑娘们害羞,不愿配合。他气得在田埂上喊:“为什么总是用屁股对着我?”田里一片哄笑声。他更生气了:“你们农村妇怎么这么笨!”那时敢公开骂农民还了得,但善良的农民没有一个告发他。还有一次,他在农村旧炮楼上拍广场上的民兵训练,指挥他们伸出一条腿且悬着,“金鸡独立”不许晃动,民兵们一个个东倒西歪。他在炮楼上大叫:“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好,搞的什么训练?你们是没有战斗力的队伍,再训练下去也是劳民伤财!”
由于他直率得不分场合、不计后果,终于惹上了麻烦。他参加了县里一个“农业学大寨工作组”。组长正在办公室对一个所谓坏份子训话,那人站着挨批,吓得直哆嗦。刘老师凑了上去:“别怕,别紧张嘛!”说着搬一张凳子叫那人坐下,又递上一支烟,替他点上火,转身对组长说:“他也是人嘛,别像审犯人似的对待人家,有话好好问,叫他慢慢说。”事后,组长生气地对别人说:“这个大老刘好坏不分,是非不分,我在抓阶段斗争,他的立场不稳。”从此,对刘老师的言行高度警惕,甚至安排“积极分子”和他同宿,严加防范。不久,同宿的人举报:“姓刘的把头埋在被窝里听半导体,可能是收听敌台。”这一说非同小可,刘老师被变相审查了。问:“你为什么收听电台。”答:“没有啊,我收的都是国家电台广播。”问:“为什么把头埋在被窝里收听?”答:“我怕打扰别人睡觉。”更严厉地发问:“为什么下半夜还在听,叽哩哇啦的外语别人都听见了。”更加上火地回答:“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我睡着了,收音机开着,那是杂音,就这么简单!”不断地调查问话,刘老师受不了,他说:“我收听敌台了,收听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组长认定他招了,收听敌台的犯罪事实基本敲定。从省里下放下来的吴处长为人正派,心很细,专门打电话给省电台,所谓事发的那晚、那个时段根本没有敌台播出讯号,刘老师逃过一劫。
平时谈吐,刘老师并不十分幽默,但他的言行举止恰恰是制造幽默的主角。大家都喜欢和他在一起,有活动都招呼他参加。他不会打篮球,别人喊他并不推辞,自告奋勇当前锋。上场几分钟摔了一跤,爬起来说:“左腿拐了一下右腿,自己把自己绊倒了。”同伴们让他改成后卫。4名同伴在前面拼打,他一个人坚守后卫阵地,在自己的篮下摸不着球了。突然,对方一个长球,好不容易被他接住了,一转身拼命而准确地投进了自家的篮筐,满场哈哈大笑,他也乐了:“总算投进了一球。”有趣的幽默接二连三。县里成立“抓革命促生产”工作组,又派刘老师下乡了,他出发的时间迟了几天。走的那天,仍然身穿一身呢子服,头戴鸭舌帽,提着公文包,仍然戴着一副墨镜。一路打听,到了工作组驻地。仍然操着京腔:“请问工作组在哪儿?”被问者正巧是组长,一见来人俨然像县以上领导,连忙笑脸相迎,领他进了办公室,热情地倒茶递烟。刘老师安然落座:“最近,你们的工作开展得怎么样?”组长指着门外的大批判专栏和室内的学习墙报,一一作了汇报。刘老师点点头:“抓革命形势不错嘛,促生产情况怎样啊?”组长说:“当然也好呀。”说着领他去场边地头,参观了干部试验田,汇报了禾苗生产和施肥、治虫情况。这时,刘老师问:“你们有什么困难吗?”组长说:“最大困难是人手不够,个别组员迟迟不来报到。”刘老师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掏出介绍信递了过去:“我就是来报到的。”组长哭笑不得,汇报了半天,竟然是面对向自己报到的一个组员。
刘老师对领导从来不巴结,而且不拘小节,随意得让人不可置信。一次,在府前街上遇见刚上任的县委书记查长银。他笑嘻嘻地拍拍查书记的肩膀:“你的运气真好,一上台就是一个大丰收年!”查书记笑道:“大老刘的话不错,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嘛。”这时,老刘正儿八经地对书记说:“你要进一步扩大优良品种的种植面积,要把水利搞好,做到旱涝保收!你要大抓副业生产,多种经营……”书记高兴地在笑,索性站着听他讲下去。
刘老师是一位老实本分的人。文化馆每次遇到调整工资、分配房子等触及个人利益的问题,他从来不争,心态平和。他虽然没有创造多少功绩,但如今活跃在高邮文艺界的一大批摄影家和摄影爱好者,其中许多人都是他的门徒,大家又几乎对他印象不错。在他人生行程跌落低谷时,高邮人民接纳了他。在高邮几次政治运动中,他的表现都很中庸,他似乎看透一切,不整人、不害人,也极力避开自被整的风险。
党和人民没有忘记这位平凡的摄影师,对他这样的专业人才十分重视。南影厂曾经要调他去重操旧业,他婉言谢绝了。他说:“胶片摄影师不仅要有熟练的专业技能,而且爬上爬下、奔波劳碌,要有强壮的体力,我搞摄影的黄金年代一去不复返了。”他有自知之明。又过了几年,他病了。他默默地工作,默默地生活,默默地离开了今天还未尽情享受的越来越幸福和谐的美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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