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喜欢猫。

老家的庄台上有许多猫，春天的晚上常在屋顶上打架，瓦片被弄得“骨笃骨笃”乱响，间杂着被咬的猫尖锐的叫声，吵得人睡不安稳。我们拿竹竿往房梁上捅都没用，非要人站到门外，往房上扔土坷垃和砖块才赶得走。

第二天还要挨打，因为瓦被砸碎了。

难得吃一回鱼，奶奶总会匀一半出来，用小碗盛了，放在桌子上，还扣了一个碗，或者放在中梁上吊着的篮子里，可是第二天早上鱼没了，碗被猫舔得比我们洗的还干净。我们哭丧着脸看着奶奶敲着碗边，边敲边骂：“死猫！怎么不吃死你！”

狗忠猫奸，老辈人说。

猫走路，从房顶或树上跳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像一个很有城府的人不露声色。

猫的眼睛很特别，灰黑色的瞳孔里总散发出幽冷的光。

这也是我不喜欢猫的原因。

大伯家的猫生了几只小仔，我妈看中了一只纯黑的，抱回来养。我如临大敌，顿顿饭后都要把菜罩好，把门插上，不让它有下手的机会。

我在院子里结毛衣，线球滚到地上，它用爪子拨来拨去，一不小心，把线球拨到了花圃里。它迅速地蹿过去，继续把我的线球在泥地里滚。等我手忙脚乱把线球拾起来，一团白毛线已经变成了花的。我甩手就把线球狠狠地砸过去，它见势不妙，很敏捷地一闪，躲过了流弹，犹自回头，很优雅地冲着我叫了一声：“喵呜——”

隔年春天，它不安分起来，整日里招蜂引蝶，惹得院墙跟房顶上每天都有七八只猫打架，有一天晚上我睡着了，夜半被一声很响的“嗵”声惊醒。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看，自行车棚顶的明瓦被砸了个很大的洞。

后来它躲在我的房间角落里生了四只小宝宝。我们只敢远远地把猫食倒在碗里，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要人一走近，它的毛就全部开，呲牙咧嘴，目露凶光，用低沉而又阴郁的声音警告我们不准靠近。邻居跟朋友来抱小猫仔，都得避着它悄悄地行动。我妈看到每抱走一只小猫仔，它回来都失魂落魄地转悠上好一阵子，舍不得全让人抱走，就留下了一只小白猫。

夏天，我妈给它娘儿俩洗澡，怕它们身上长虱子，就在水里放了打蚊子的药水。澡洗好了，猫妈顾不得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帮小猫舔身子，药水全进了猫妈的肚子，不一会儿，猫妈的眼神迷离起来，它无力地倚在墙根下，朝着小猫仔的方向微微地侧躺着，一直望着它，慢慢地闭了眼睛。

猫妈死了以后，我们就把那只小猫送了人，从此不再养猫。

单位的花坛里不知什么时候住进了一只流浪猫，平时都躲在密密的灌木丛里，难得一见它的芳踪，偶尔从人面前蹿过，黄黑相间的毛总是灰扑扑的，一点也不惹眼。

后来它有了宝宝。猫爸不负责任地走了，它就拖着一趟儿女，到处觅食。也会在吃饱喝足之后，慵懒地躺在天棚的顶上，看它的儿女们打架嬉闹。

马路对面是小区，前面的垃圾箱是它们常去淘宝的地方，有一回过马路，一只灰黑色的小猫仔被一辆飞速行驶的车撞过，后面两条腿就再也站不起来。

猫妈悲愤地绕着小猫叫唤，声音惨烈，令人毛骨悚然。

后来它把受伤的小猫仔叼回了灌木丛。

从此再也没有看过它慵懒地在天棚顶上睡觉。它领着其它几只宝宝出去觅食，每次回来嘴里都叼着吃的，好喂那只受伤的宝宝。

儿女们渐渐大了，纷纷离开了猫妈。

那只受伤的小猫仔仍然躺在灌木丛里，等着猫妈每次带食物回来，有时猫妈还会把它叼到太阳底下晒一会儿。

猫妈滚圆的肚子渐渐瘪了下去，而那只猫宝宝，依然健康地活着，毛色发亮。

这样过了夏天，过了秋天。小猫已经长成了大猫，再也看不到猫妈叼它出来——猫妈羸弱的身体已不堪那只小猫仔的重负。透过密密的花木的枝叶，可以看到猫妈常常无力地垂着头，望着她的宝宝，灰绿色的眼睛里，满是不舍与无奈。

冬天的第一场雪后，猫妈和猫宝宝不见了踪影，白茫茫的雪地里，空留下我们为它娘俩搭设的小小的窝。

此后，每回从那里经过，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朝那丛花树底下看上一眼。

风拂过，花树繁密的枝叶微微地颤动，仿佛一群猫躲在里面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