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前我看了太多的婆媳故事，不由自主就在心里树了一个假想敌，不时盘算着怎样斗智斗勇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一年夏天给婆婆买了件衬衫，她就那么轻飘飘地把衣服收下，一句客气话也没说。我大人大量，不计较。谁知第二次回家，刚过桥头，碰到一个庄上的人，见了我就问：“是巧云家的？”也不等我说话，回头就跟边上的人说：“她婆婆把她夸得那样！”——好像我不值得夸似的！再走两步，又碰上隔壁的三大妈，捉住我的手就说：“这闺女，待你婆婆真好！”我且惊且喜进了家门，悄悄跟小姑打听，小姑一撇嘴，道：“你给她买了件衣裳，恨不得天天拿个大喇叭到庄上去喊，这个是我媳妇买的！”心情大为舒畅，一件衣服就让我如此美名远扬，此等便宜之事多做做又何妨？越夸越买，越买越夸。

后来我仔细琢磨这件事，想来想去都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年三十吃团圆饭，不知怎么就在饭桌上跟先生杠起来了，眼见着战火一触即发，婆婆把碗敲了两下：“吃饭，哪来那么多话！”夹块菜把话堵住，心里委屈。饭毕，我洗碗，婆婆走到身边，道：“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是在夸我吗？我认真想了想，嗯，肯定是在夸我，瞬间心情好转，远远瞥了先生一眼，优越感油然而生：哼，小样，不跟你计较！

按理说农村人种个瓜果蔬菜养个鸡鸭猫狗不在话下，可是我婆婆太厉害了：女儿哼了一声“奶奶我要吃西兰花”，好，下一季，西兰花管够，爱吃多少，菜地里现拿；我爱吃青萝卜，可是过了时节。她从屋旁的一堆松土里刨了几下，萝卜露出来了——是汪曾祺写的那种“往地下一扔，叭嚓，裂成了几瓣”的青萝卜，那个脆！佛手瓜刚上市，她叫我们回去摘，好家伙，只一株苗，爬满了院墙，那个瓜，结了有二三百个！庄上人笑她：巧云就是手里漏下几颗种子，一年的蔬菜也就够了。经常有庄上的人从门口走过，顺带说一声：“巧云哪，带个番瓜走啦！”“巧云哪，我割过韭菜了!”“巧云哪……”每趟回家，她都是大口袋小口袋外加桶、篮、筐、瓶、罐，只恨车小，巴不得我们开个卡车回去。

她每天到镇上饭店里拿泔水，回来拌到鸡饲料里，鸡肯长，肯下蛋，人家是十个二十个蛋往家带，我们每回都是一筐，要么是一桶拎回家；养鸭，她每天在码头上用网耥一桶螺蛳，省了饲料，鸭子又吃到活食，怎么可能不下双黄蛋？每个月都有一趟鸡鸭进了我们的肚子！

你说她会种瓜种菜养鸡养鸭倒也罢了，她还会养蚕，会做酱，会种菱栽藕，还知道哪些东西养生：这个是黑芝麻，这个是黑大豆，这个红豆，这个绿豆，都带走。家里那两个人吃了她做的肉圆子，回来再吃我做的，评语惜字如金：不香！害得我每回往车上塞东西都要小心翼翼看先生脸色：你拿瓜果蔬菜倒也罢了，你还往家里带肉圆子！

婆婆的这些独门秘笈，让我在家里的地位摇摇欲坠。

最近一次回家，谈到女儿，婆婆突发感慨：“孩子大了，要是谈恋爱，不要挡。”我说：“不能瞎谈。谈得远，怎么办？”婆婆说：“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有飞机火车，都地球村了，怕什么？”我坚持：“不行，肯定不行。”婆婆轻描淡写道：“我不吓你，前头庄子上一对谈恋爱的，就是爸爸妈妈拦住不同意，小两口最后寻死。你自己看着办吧！”一席话说得我心惊肉跳。

我总觉得我婆婆是一个真正的江湖高手，不出招便罢，一出招，我就那么云淡风清地被她给收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