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1-12 00:00:00 作者:朱玲 来源:今日高邮
那天替父亲整理衣物,搜罗出一大包鞋底。父亲说,那是你母亲留下的,她怕自己年老眼花,我没鞋穿,赶着做了一批。父亲抚摸着鞋底,老泪纵横。
父亲喜欢穿母亲做的布鞋,如今只剩下脚上穿的一双棉布鞋,父亲平时舍不得穿,只在午后闲暇时分,换上布鞋,搬把藤椅坐在门口,脚边蹲只老黄狗,太阳像大朵大朵的棉花落在身上,父亲眯缝着眼蜷缩在自己的安静里。
我拿了鞋底在小城转了两圈,没看见一个做布鞋的。只有一个妇人,坐在路边,面前放一只篾匾,匾内散落着一些棉布鞋。我拿起一双看看,鞋底是塑料的,鞋面只两层绒布,手一拉,露出一条细缝,这是什么棉鞋,我丢下布鞋走了。
我母亲做的布鞋可是家门口出了名的好。休息日,如果是晴朗天,母亲会卸下一块门板,搁在天井的台阶上。用面粉打一盆浆糊放手边,掏出平时破衣烂衫拆卸的布块,母亲一块一块地贴在门板上,叫糊骨子,大约糊七八层,把它搬到太阳底下暴晒,直到它干透,揭下来。
鞋样子夹在一本旧画报里。凡有新鲜样子,母亲就要了来,剪下,夹在画报内。有时,母亲自己也会出新样子,就有邻家女人“啧啧”称羡,要了去。
母亲按照鞋样子在骨子上剪。鞋面,一层骨子,用鞋面布一蒙,里子用绒布做衬。鞋底,一层一层的骨子,足有三公分厚。
每天晚上,母亲在昏暗的灯下,一面等晚归的父亲,一面“嗖、嗖”地纳鞋底。我有时一觉睡醒,还见母亲佝偻着腰在灯下劳作,我的眼睛有些湿润。纳鞋底的线不是棉线,而是麻。麻纳的鞋底比较耐穿。母亲跟乡下亲戚要了粗麻,自己用牛骨头做纺锤,纺成麻线。母亲纳的鞋底,稀疏得当,松紧适中,甚是好看。
鞋面布是做衣服的下角料。母亲在鞋面布上玩尽花样。用黑布条滚边,打上气眼,镶松紧带。若是我的,她会选鲜亮的布。邻家女人为女儿做了一件漂亮的罩衣,多出一些布料。母亲替她女儿织了一副手套,换了来。母亲用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绸布条滚口,用白布条滚边,做了一双当时最流行的船鞋。我坐在课堂上,故意把脚伸到桌外,为的是让大家注意我这双鞋。
若是灰暗的布,母亲也有办法让它生辉。有一次,母亲手边有块灰布,她用黑丝线沿鞋口绣一圈小花,鞋子立即生动起来。
为了防止脚趾穿通鞋,母亲就用黑灯芯绞一块月牙型的布缝在脚尖处。我跳绳、跑步,就像两只黑蝴蝶,在脚上翻飞,很是漂亮。结果,我们那条街坊,个个都学母亲的样为孩子做鞋。
后来,我工作了,穿皮鞋,瘦瘦细细的高跟鞋,将我衬托得亭亭玉立。母亲做的布鞋被扔在了墙旮旯,落满了灰,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沉默着。再后来,我把家里所有的布鞋都送给了乡下人。
可是,细长的皮鞋,让我的脚受尽折磨,老茧、鸡眼此起彼伏。我强烈地想念母亲的布鞋,想念母亲给我脚底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