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1-22 00:00:00 作者:蒙龙 来源:今日高邮
大西北,那个处在公鸡尾巴上的地方,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它是西汉张骞出使西域之地,也就是史书上所谓的张骞“凿空”之行,丝绸之路从此展开;还是唐代高僧玄奘西天取经的必经之路。
早已心向往之而未行。去年九月,终于踏上西行之路。有欣喜亦有惊悸,有希望亦有忧虑,那毕竟是一个胡天八月即飞雪的戈壁荒漠。经过十多个小时的乘机坐车,于凌晨稳稳地到达距新疆首府百十公里的目的地——石河子市。
早晨六点,生物钟响了。穿衣漱洗,出得门去,宾馆里冷冷清清,昏暗一片。这时才想起,两个多小时的时差。直到八点,太阳才懒懒地露出头。
那里的人们是九点早餐,十点上班。
看不到戈壁沙漠,看不到飞沙走石,也看不到雪卷草落。满眼是葱茏的林木、盛开的花朵、宽阔的马路和高耸的楼宇,说是塞外江南一点不过。
主人介绍,1950年,王震将军率领农垦部队在石河子这个不毛之地插下了农垦第一犁,开始了建设农垦新城的伟大事业。短短六十多年,石河子成为世人向往的宜居绿洲。
我慨叹于人类适应自然的巨大能力,更慨叹于人类改造自然的伟力。
眼前的景物是适应和改造的结果。结果往往只能满足一种欲望和新奇。只有掀开产生结果的复杂过程,才能给人以教益和启示。
走进军垦博物馆,我的心灵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洗礼。从一幅幅图片、一段段文字、一组组数字里,我懂得为了这个结果,几十万军垦大军,他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茹毛饮血也好,风餐露宿也罢,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能想像到的,都是恰如其分的。他们用最原始的工具和最原始的生产方式,移走一个个沙丘,掘出一团团泥土,开垦一块块农田,栽植一株株植物。致我泪下的是数万中原地区的女性,徒步走进大西北,她们肩负着比男人们更为重要、更为伟大的历史使命。一位军垦第三代对我们述说他们的祖父们是如何艰苦奋斗的,情真意切,泪眼婆娑,让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
在博物馆里走一次,远胜于聆听千百场哲学讲座所受到的教育。难怪一位史学家感叹:人类的发展史,即是人类的斗争史。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在石河子邂逅享有世界声誉的诗人艾青。
我曾经向学生讲解过《大堰河——我的保姆》,那朴素的诗句,至今我还能大段大段地背诵,那种对劳动者、对天下劳苦大众同情挚爱的感情,一直还鼓荡在我的心田。
我真的不知道,艾青先生曾经在石河子工作生活过,而且一待就是十六年。
在石河子艾青诗歌馆,我感受到了先生在这里的酸甜苦辣。在先生被打成右派后,得到王震将军的眷顾,举家西迁,落户石河子。在这里,他受到过礼遇,也遭受过冷落,他沐浴过阳光,也身披过暴雨,他写过热情洋溢的赞歌,也写过不计其数的交代材料。特别让人不忍面对的是,他的一家在血雨腥风的文革年代,曾被赶进一个狭小、低矮、阴暗、潮湿的地窝子(母羊产仔的地方),先生的眼疾也许正是那时染上的。但先生在善良的军垦人关爱下,始终对生活抱有十足的信心,这种信心在浩劫过后,化为涓涓流淌的优美诗句,化为汪洋恣肆的宏文巨著。
石河子在先生的生命中注入了太多的泪水和心血,痛苦和悲伤,但他对这座军垦新城却有着太深的情感和留恋。
先生曾以石河子为题材,写了一首题为《年轻的城》的诗,诗人用轻盈活泼、跳跃透明的诗句,讴歌军垦战士的英勇奉献,讴歌石河子的巨大变化。
“我到过许多地方/数这个城市最年轻/它是这样漂亮/令人一见倾心/不是瀚海蜃楼/不是蓬莱仙境/它的一草一木/都由血汗凝成/你说它是城市/有田园风光/说它是乡村/却有许多工厂”。
这是诗人写于五十多年前的诗,但从诗行间我们完全可以感受到诗人的欣喜之情和赞美之意。当然,今天的石河子又是今非昔比,这也是诗人所期望和预料的。
石河子人是重情重意的,他们牢记先生对石河子的重大贡献,在市区为先生建造了纪念馆,这可是全国唯一以诗人的名义建造的纪念馆。纪念馆不是恢宏的建筑,也没有最先进的声光设施,但布局谨严,内容丰富,既有先生一生的记录,更镌刻先生在石河子的足印,无疑是文化建设的一个大创意、大手笔,也是石河子对外交流的一张亮丽的文化名片。
石河子太年轻了,满打满算六十五岁,在这转瞬之间,却发生了天上人间的变化。他们以智慧和汗水建设宜居绿洲、产业绿洲,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他们同样培育了一片文化绿洲。物质形态的建设往往是快速的,是高效的,也是能够速成的,唯有文化需要用心培植,需要智慧化成,需要长期积累。军垦文化、艾青文化,是石河子文化绿洲上的两棵参天大树。
我惭愧自己对艾青先生知之甚少。行走在纪念馆内,仿佛在巨人面前踽踽独行,先生的人格与才华深深地折服了我。我在想,没有非凡品格与伟大精神的人,是无法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正如一棵萎草无法像青松在悬崖上生长一样。
先生在文化沙漠上的一次行走,撒下一粒粒文化种子,正蓊蓊郁郁地生长着,与纪念馆定格成永恒。
在石河子,与先生邂逅,让我此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