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入九，天更冷了，心却暖了。守着九个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八十一天的寒冷却在年味漫溢之中变得一天天都很珍贵。

冬至这天杀了年猪。父母摸着黑就开始烧水，杀猪是迎接年节重要的仪式。圈养了一年的牲口是对春安夏泰、秋吉冬祥的最好总结。血腥味变得异常温暖，让冰冻的日子油晃晃的，很是可喜。一堆肉在父亲满意的笑容里成为好日子最实在的注脚。然后就是腌肉，在数九的日子里，咸肉在门口的阳光里列队迎接一个重要的节日。春节对于小时候的家里来说，与平日最重要的不同就是可以吃肉，这真是一个最为实在的寄托。我甚至有一次问父亲，喝粥的时候能不能吃肉呢？我的意思是希望早上也能吃肉，可是父亲很认真地说，喝粥吃肉会肚子疼。这是我记得最深刻的一个生活经验，直到我多年后在城里吃到瘦肉粥的时候不禁哑然失笑。肉味成为那时候最为奢侈的味道，小年送灶时的猪蹄、除夕晚上供奉土地的猪头以及办年酒桌上的各式肉菜，让春节的记忆油腻腻的，喷香。

母亲将从瘦弱的葵花盘上收集起来的瓜子拿出来，用簸箕轻轻地扬去干瘪的种子，然后在铁锅里文火炒熟。那种香味提醒我们，年更近了。母亲炒瓜子的时候，我站在一边看，不是为了学这手艺，而是在香气四溢的厨房里等待着一个机会，抓一把拔腿就跑。母亲将炒熟的瓜子冷却后用塑料袋装好，藏在总能被我找到的某一个角落。口袋里放一把瓜子那绝对是一件很满足的事情，就在这瓜子越来越少的日子里，春节就在一声爆竹的硝烟味道中隆重登场了。瓜子的味道绝对是春节里不可或缺的。大年初一什么也不用做，就在家嗑瓜子对母亲们来说是最幸福的。以至于忙着打牌的人们，桌上都堆满了瓜子。富裕的人家还有花生，很瘦弱的那种，剥开来里面还有炒砂沾着吃在嘴里磨牙。

大年初一一早就成群结对地去挨家拜年，亲戚给压岁钱，邻居们给的是瓜子和花生。口袋里装得满满的，跑回家腾空之后再去。这真是极大的满足，和压岁钱一样珍藏起来。各户人家的瓜子大小颜色不一样，汇集起来却是同一种满足的味道。这些是要放着开学之后带到学校炫耀的绝美零食。想到开学，寒假总是那么短暂，春节又那么多的美味，想着便有些无奈的情绪。

可是节日总会过去，年味慢慢消散。菜里的肉也渐渐少了，那瓜子也慢慢地回潮了，便只有背着书包上学堂去了。口袋里装一些瓜子，也慢慢地不再香脆，就和学校食堂里那清淡的青菜汤一样无味。现在想来，肉与瓜子在过年时那么的重要是因为它们分别担负着主食与副食的重要角色。及至后来自己成家操办年货，肉与瓜子是不可少的，肉是主食吃饱了才会温暖，温暖了便有闲情去嗑着瓜子晒太阳，温暖和闲而无事的味道就是农村里浓浓的年味。

瓜子放在衣服口袋里，布袋有缝隙漏进衣服中的那几粒，想着办法掏出来，这一点点残余都值得珍惜与回味。年味在这最后的一点寄托里散去了，那九个字组成的八十一个日子的消九图就在“风”字最后一笔的荡漾里，喊出了一声“打过春，赤脚奔”，这一声让年味散尽，父母扛起农具奔着明年的春节辛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