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太阳已经走至最南方，到了早上九点多钟，它才从前面邻居家二楼的屋脊上露出白净的脸盘儿，把那金子般的光投向后邻的阳台。阳台一角的花池里，那棵已经掉光了叶子的腊梅，枝桠上挂满了像铜磬似的黄梅花。花儿遽映朝晖，吐着香气，很美。

我连忙拉开书房里的窗帘，推开两扇大玻璃窗子，让阳光快一点照射进来。装有镀银玻璃的书橱和镜框，竞相闪闪发光，令人欣喜。我倚窗向楼下喊道：“老奶奶，快上来晒太阳啊！”她在厨房里答应了一声，一会儿就爬过了两道弯的楼梯，乐呵呵地站在书房门外，套了一双鞋套走了进来。我们倚在椅子上，身上洒满了柔和的阳光，我们还互相搓搓手，比比手温，笑说谁个阳气不足。我顺手在笔筒里取出个木梳子，为老妻梳梳头。她舒适地眯着眼睛，任我梳理她几乎全黑的头发。而我梳理自己的白发时，突然想起杜甫的诗句：“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我叹道，古人当时叹他的头发短，简直要插不住簪子了，而我的头发已经短得让梳子打滑了，还要梳梳头，只是为疏通头上的经络，让头脑清醒罢了。老伴戏谑道，是嘛，“扒扒皮”也有好处呢！她说她爹过去养牛过冬，事先总要备足伏天晒过的稻草，还有胡萝卜、大麦、黄豆、食油等，牛进屋之后，就要给它添养料了，中午还要把它牵到屋外晒晒太阳，拿专用的铁梳子把周身的牛毛仔细梳个遍，牛养得膘壮，两眼炯炯有神，牛毛乌亮。我听了不禁发笑，觉得边晒太阳边梳头，边听养牛的故事很有趣味。

记得儿时，寒天无论男孩女孩，都爱在户外活动，踢毽子，跳绳，砸钱摞子，或溜冰。中老年人多在太阳下忙捶草搓绳，或边闲聊边捻线、纳鞋底。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孩子，一有空就玩电脑、看电视，到户外活动的很少。邻里有些老人因怕冷，也“足不出户”了。回想本世纪初，我和老伴曾在北京市通州区与海淀区度过三个寒冬。那丛林庄外、万寿寺街头，常见寒风怒吼、白雪皑皑，坚冰块块，外出脚下很滑，厚厚的冰雪久久融化不开。那装着双层玻璃、室内有暖气的屋子，几乎是我俩整个冬日常待的地方。身穿二八月的衣服，可以隔窗看见核桃树上喜鹊飞翔。除非要去超市购物，平时很少穿起羽绒服，下楼到大街小巷走走。这情景跟在家乡时是大相径庭的。

家乡的冬日，蝶园广场上热闹得很。逢出太阳的日子，在环形的石道上边走边聊的也不乏耄耋老人。草坪上，有一群老小孩手持连一根线的双柄儿，抖着嗡嗡响的“空竹”，还能玩出许多花样。尤其在那无风有日的下午，常有上百的老人聚集到广场上晒太阳。一拨子人在那嵌有铜铸“秦邮八景”模型的文化墙之东，那四张石方桌子都围满了人，一条十几米长的石阶上又摆了四五个摊子，一块草坪上还架起四五张小方桌子，四周挤满了打扑克的和旁观的老人。从人群的夹缝中可见，桌面上都是些角票硬币，玩伴们都像富有“文气”似的，边晒太阳边玩扑克，没有嘈杂的声响，只偶尔有嘻嘻的笑声。另一拨子人在火锅店的门楼前面，一条三十多米长的石阶上都坐了人，就像一条彩龙，映衬着一排晶莹发亮的玻璃橱窗。坐在这儿晒太阳的人，大多是年过七八十的伴侣，还有年近九十的老夫妻。这些说伴们心胸豁达，乐于谈家常、话国事，天南地北说不休，更不乏幽默的话语。我的老妻也爱与老友聊天，脸颊晒得红红的，有时她会转过身子，坐在自己带去的小椅子上，背对太阳，让阳光补补督脉的阳气。有一次我遛弯儿去了，与老伴面对面地坐着歇一会儿。一位董奶奶走来，她打趣地问道：“这两人哪来的，这么亲热？”我的老伴立刻答道：“是谈恋爱的呀！”这一问一答惹来了一阵咯咯的笑声。老伴也真会逗，我俩的婚龄已快满六十五年了，还在“谈恋爱”，犹如结下了不解之缘。哦！冬日可爱，晒太阳真的起到了壮人阳气的作用，竟把老年人都晒得活泼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