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01 00:00:00 作者:周荣池 来源:今日高邮
老正松的死是必然的。但是父亲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仍然感到有些悲伤的意思,他虽然并不是亲人但毕竟在老家为邻很多年。因为在外开会,或者说这也只是个敷衍的借口,我没有参加他的葬礼。直到几天后,我又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杨银珍也死了。我心里感到一阵悲凉,因为琐事我同样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我此时才清楚导致我不回乡的原因,也许是不想将他们死去的样子作为永别的印象。
村庄真的是老了。
这话也说得有点不知道轻重,人总是要老的,但是我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自己的村庄也将慢慢地远去。实际上村庄早就已经老态龙钟,那些原来还很有些气势的瓦房,就像是老人嘴里的牙齿一样逐渐地零落。就连那些本来葱郁的树木,也变得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那些我曾赞美过的草木,现在满目的荒芜与苍老,让人不忍直视。
老正松这个名字我在很多文章里提过。他值得再一次甚至很多次被提起,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邻居。事实上在我对他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美好的事情。他从上海回来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与父亲并不能很好地相处。他本是从这个村庄走出的,在大上海走了很多年,据说还有参加帮会的经历,但是父亲并不买账,父亲看不起这洋腔洋调的一家人。他家的门总是关着,我们知道他的院子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和这个贫困的村庄格格不入。他种的各种果树长势也很喜人,只不过只是被那“铁桶”(这是村庄里很有些恶意的说法)一样的门关在里面。
这种僵持一直到他那更加有些怪异的老太婆死去。他终于不再那么骄傲,也开始愿意讲一些大上海的故事给我们听。我知道人之将去他的骄傲也会失去意义,孤苦让他终于要放下身段和村庄安好地相处。最为让我感到欣慰的是,父亲最终也和他相处融洽了。他在上海的儿子很少回来,每一次回乡都会给父亲带点实用的礼物,比如一块木质的搓衣板,或者一套不错的雨衣。他只是想父亲能够多照顾一下老正松。从我见过的父亲过去与他们的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来看,我觉得他们只会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他们还是都原谅了过去,像两个相依靠的老兄弟一样,这一点大概也与我母亲的去世有关。有一次我接到一个亲戚的电话,大意是看见我的父亲骑着车带着老正松去镇上看病,他觉得我父亲这样做很危险,万一出了事说不清楚。
人家也是好意,父亲这么做也都是好意,我只能一笑了之。但我真心为他们能够成为相互依靠的老人感到欣慰。世界上哪里有不能化解的怨恨,时间会把人变老,最大的特征就是把人变得没有脾气,凡事都能够妥协到和谐。
我过去大概听说过杨银珍和老正松也是有过节的。他们很长时间都不说话,我没有去深究过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初恋不懂爱情”的事情。这些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追究的,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些后来被看着轻描淡写的笑话,其实对于当事人来说一定是刻骨铭心的。有的成为解不开的心结,有的成为不相往来的分别,也有些好点的成为一笑了之的过去。过去他们的确是不相往来的,有时候还会有些令人不安的口角。但这些问题最终还是被时间解决了,当他们都成为孤苦伶仃的老人,心里都明白总有一天不仅是当年分手那么简单,都是要往着奈何桥而去的,他们还是慢慢地和解了。有一次我看见他们在开玩笑——这种玩笑一点也没有不规矩的意思,而是让人看了很温馨,她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地骂一句:老不死的,你个老不死的。是的,都知道到了要死的年龄,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了。
老正松死后几天杨银珍死了。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蹊跷的,但仍然是一件让人觉得悲凉的事情,冥冥之中有太多的注定看起来有些合情合理,甚至还有点安慰人心的意思,可是这种注定代价真的是太大了。
很多天后我又回了一次村庄。父亲没有再提起他们的死,我知道这件事情对年老的他而言比悲伤更甚,是一种无情的打击。一些人就这样无意之间成为故人,包括我们的父母亲人都逃不过这一劫,还有我那牵肠挂肚的村庄——总有一天他们都会成为离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