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19 00:00:00 作者:周游 来源:今日高邮
我爱听蝉。
随着城市化建设摊大饼似地展开,高楼大厦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疯长,树木日渐稀少,不论夏日秋天,几乎无处觅蝉。因而,我更怀想“古槐深巷有蝉声”(刘沧《寓居》)的生活环境。偶尔翻阅《全唐诗》,我仿佛听见了遥远的蝉声——
垂 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这是虞世南的《咏蝉》。
虞氏写这首诗时已是得意的高干。隋炀帝时,他就任秘书郎,隋炀帝被杀后,先后依附宇文化及和窦建德,后又降唐,与房玄龄共掌文案,成为著名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很受李世民器重。李世民即位后,虞氏任著作郎,兼任弘文馆学士。唐太宗很器重博学多识的虞氏,经常在政务之余和他讨论经史,畅谈古今治乱之理。虞氏虽然看起来清瘦柔弱,但是秉性正直刚烈,敢于进谏,经常联系实际规谏唐太宗。唐太宗赞扬虞氏有五绝:一是德行,二是忠直,三是博学,四是文辞,五是书法。也正因为如此,虞氏笔下的蝉就成了具有高标逸韵人格的象征,带有浓厚的自况意味,成了诗人自己立身高洁而不是凭借外在力量才被重用的表白。清代沈德潜对此诗批道:“咏蝉者都咏其声,此独尊其品格。”(《唐诗别裁》卷四)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这是骆宾王的《咏蝉》。
骆氏写这首诗时却是倒霉的囚犯。骆氏七岁就能够作诗。唐高宗时,骆氏为道王李元庆的属官。闲居齐鲁十余年,后赴京对策中式,授奉礼郎,兼东台详正学士。因事被贬,从军于西域。后又调赴姚州平叛,并奉使入蜀。后返回京师,历任武功主簿、明堂主簿、长安主簿,迁侍御史。不久,骆氏因为上疏讽谏“天后”武 而被诬以贪赃下狱。骆氏《咏蝉》也就作于此时狱中。曾有一些同情骆氏的官员为其申辩,要求平反。所以,骆氏在诗序中指出:“闻蟪蛄之流声,悟平反之已奏;见螳螂之抱影,怯危机之未安。”说明确有人为他呼喊平反。但正如他担心的那样“怯危机之未安”,诬陷者不肯轻易罢手,平反的动议没有结果。现在皇帝大赦天下,骆氏这种“赃犯”自然也在赦免之列。遗憾的是,掌权者并没有让他官复原职,而是把他贬放到离京城很远的边县临海,去当一个小小的县丞。上次从军边塞,也有戴罪立功的意思;这次贬职临海自然也是降级处分。后来,徐敬业起兵讨武氏,军中书檄,皆出其手,著名的《为徐敬业讨武 檄》便是这时写成的。徐敬业兵败后,骆氏被杀,一说亡命天涯。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这是李商隐的《蝉》。
李氏写这首诗时还是落拓的士人。李氏初学古文,十九岁以文才得到令狐楚的赏识,并被引为幕府巡官,后经推荐,终于开成二年(837年)登进士第。次年,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因爱其才,举荐其为掌书记,并将爱女许之为妻。由于令狐楚为“牛党”人物,而王茂元为“李党”人物,“牛党”之人骂他“背恩”,李氏卷入到了牛、李党争之中。后来“牛党”执政,李氏一直遭到排挤,在各藩镇幕府中过着清寒的幕僚生活。大中十二年(858年),李氏潦倒而死。再说李氏咏蝉。古人误以为蝉是餐风饮露的。这里是说,既然欲栖高处,自然难以饱腹。虽带恨声,实也徒然。蝉虽哀鸣,树却自呈苍润,无情相待。李氏称蝉为“君”,像对一位好友诉说自己内心的不平——我长期得不到重用,虽然也曾多方托人引荐,但是种种努力却是徒劳的……这种遭遇,正好是蝉的写照。诚如钱锺书所言:“蝉饥而哀鸣,树则漠然无动,油然自绿也。树无情而人有情,遂起同感。蝉栖树上,却恝置之;蝉鸣非为‘我’发,‘我’却谓其相警,是蝉于我亦‘无情’,而我于之有情也。”(《李义山诗集辑评》)
都是咏蝉,但是三位诗人心目中蝉的形象不一样,寄寓了各自不同的情怀。诚如清代施补华所言:“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岘佣说诗》)
笔记至此,已是子夜。我打电话回乡,隐约听见蝉声,便问:“夜蝉何处声(张祜《夕次竟陵》)?”文友笑答:“过门无马迹,满宅是蝉声(姚合《闲居》)。”我也笑了:“还是唐代的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