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30 00:00:00 作者:冯智超 来源:今日高邮
我童年的记忆和营南老家分不开,而老家的记忆又和调皮、顽劣分不开。小时候在老家抚养我的奶奶总要定期同我算“旧账”,视“过错”情节而定,鸡毛蒜皮的给予口头警告,个别涉及“原则”问题的,就会上报给我在县城工作的妈——那就有得受了(说来奇怪,为什么男人从男孩起便要遭受女人的迫害?还是两个女人的迫害)。虽说因为不安分遭了不少棒子,但那些“破事儿”却记忆犹新。
诸多“破事儿”当中,在生产队灌溉渠里钓虾当为首选。这事我最拿手,也会得早,穿开裆裤那会儿便颇有经验。钓虾这玩意儿,得先找“饵”。刚入行时可以简单点,拿个剔鞋泥的小铲,跑去家院后头,找块靠湖的湿地挖点“土蛇(学名蚯蚓)”。盛夏之时,地皮子下的土蛇到处都是,一铲子下去会带出好几条,弯弯曲曲在那蠕动。弄上三五条就够,土蛇并非珍稀动物,但也不可乱杀生。土蛇的样子不大美观,黑不溜秋的,还带点泥腥味,恶心。不想用手抓也简单,用铲子将三五条拨在地上,在它们前头拉直了搁上钓线(旧日里条件简陋,用不上尼龙鱼线这样的高级货,只能偷偷到奶奶屋里找根钩被的白线),之后等它们挪啊挪,只要一有搭上线的,即收线打个死结将其扣死。如此做饵既方便又卫生——经验啊。老资格的钓虾童做饵就要气魄点了——他们用青蛙。纯种青蛙不好找也可用蛤蟆代替,剥了皮反正都一样。做好饵后,线的另一头可以找根棍子(废弃的拖把柄为最佳)或树枝扣上。要不嫌寒碜,不扣也行,不过这样简陋的设备在实战中容易脱手,影响收成。饵食下水前先要加工一下,使土蛇的用脚上去猛踩几下,直到它(或它们)面目全非,使青蛙蛤蟆的用剪刀乱插几下,也直到它面目全非。这么做看着残忍、血腥,却是为了最大限度发挥饵的诱惑力,我们那称之为“性儿”——不给小虾小蟹沾点荤腥,人家不会送上门来。下面的事就简单了,可以戴上爷爷农忙下地时的大草帽,拎着奶奶喂猪汲水用的小水桶,再弄个小格凳,选一处小渠边的阴凉地开始下线钓虾。
钓虾和钓鱼一样,得有耐心。据我的经验,先前二三十分钟,鲜有猎物上门,这叫丰收前的沉寂。这一阶段泡在水里的饵正在向外“散腥”,第一笔生意成了,下面便会接二连三、财源滚滚。要时刻注意钓绳的动静,判断是否有虾上钩。钓绳一动,往往便是钓虾童最兴奋的时候,同去的几个被雇佣的小屁孩也会手舞足蹈——“有了,有了!”那时我野心大,投产规模颇巨,一般会准备数条“生产线”同时下水,经常出现“东线不动,西线动”的情景,忙得不亦乐乎。几条线都“勾搭”上,那就得前文说的“雇佣军”们上了,不过这一块的收益得分成,因为生产工具是我的,所以自然占大头。
“取线收货”环节是最具技术含量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拿起钓竿不可直接提线,得悠着点。先试探一下猎物的力度,线上松松劲,要是它拖着线一抖一抖地游动,说明饵被咬死了——那多半便成了;要是力道不大,还不能动它,稍有动静它就跑了;不过力道过大时,你也别激动——十有八九是给缠在水草上了。手艺熟的拉线后直接将虾啊蟹的甩在水桶里,手艺生的可以先挑在岸上,再慢慢将其捉拿归案……过去,老家灌溉渠的水清,农家主妇都在渠里淘米洗衣,虾蟹自然多,一个下午勤快点整个小半桶没问题,回去让奶奶一煮,搁点油盐葱姜蒜,多香。现如今不成了,农田用上高效农药,灌溉渠也跟着遭了殃,草都长得没精神,小鱼小虾就更活不了。
钓虾这事不可天天做,尤其在同一片水域,需调节一下“生态平衡”,隔天再战。不过呢,小小劣童自然不会闲着,那另一大花样便是玩“火炮”。所谓火炮,就是类似小炮竹的擦炮。这玩意儿零售范围广,易得易藏,且价廉物美,多买多送。我当年叱咤“炮坛”那会儿,老字号“个个响”市场占有率最高,大伙也都信赖这个品牌。四毛钱就能买一盒,买五赠一,一盒二十来根擦炮(每盒的实际个数误差有点大,得正负三根)。资金问题不大,与奶奶谋财自然行不通,爷爷就开明得多,等到家中的堂姐出来做事,就更容易筹钱了。
买来擦炮,取出一根,在盒侧的擦火面上“嗖”地一蹭,就着了,接着猛一扔,隔个三四秒,只听“啪”地一声响,那感觉真棒。当然这是中规中矩的玩法,要变着花样才有意思。我挑几样刺激的跟大家说说。一种叫“炸鸡窝”。那时候家家养鸡,你隔远了选一家生人的鸡棚,瞅见有母鸡叫唤着要进窝下蛋,待它坐稳,一个擦炮扔进去,掉头就跑。刚跑出十来米只听身后响声大作,那母鸡“噢——”一声从窝里飞窜出来,一脸的惊恐状,蛋没下成,估计到天擦黑都不敢再进窝。农家的老主妇也是一般样儿地从内屋急窜出来,一脸的愤怒状,杵在门口,破口大骂:“哪家的小兔崽子干的这缺德的事……”这时你找个草垛的小角落和同去的伙伴捂着嘴巴偷着乐吧。还有一种玩炮方法叫“红水云”。先用泥巴将擦炮的底端(粗俗一点称为“屁股”)给封上,然后擦燃了扔河里。只要质量达标,不一会儿,水下一声闷响,泛起一阵红晕,像云彩一样,煞是好看。
擦炮属“危险品”,不过驾“船”去偷邻村的菱角,才是真正的“高危”运动。菱角长在水里,水深一般两三米,涉水偷自然行不通,得搞条船。旧日里洗澡没有浴缸,都是用木质的大澡桶。这种澡桶呈椭圆状,半米见宽,一米半见长,可以纵向坐俩小孩。用来洗澡的家当,水密性能好得很——这就是我说的“船”了。菱角长成了,水面的叶子会起翘,一见邻村水塘里菱叶“才露尖尖角”,就背着大人将那澡桶拖出来“扬帆出海”。这活儿需要有个伴(当然都得是会水的好手),一个人在“船”中坐不稳,再来一个两头压着。行动前打探一下形势,天时地利人和方可一试身手,以手代桨,慢慢从岸边划到作案地,伺机下手。本人十岁起,作大小案数十桩,除一次同伴贪吃,非得在作案现场尝鲜验货被发现外,无一失手——即便那次遭人发觉,也是凭借较好的心理素质、超高的逃脱技巧成功脱身。
很多男孩的童年都玩过弹弓,我小时候也玩,但这玩意儿有点小家子,不够大气,所以我更倾向于玩“弓”,自制的弓。这种弓的制作工艺一般,材质粗糙,不过因其流程简单,成品周期短,而广受同道者的欢迎。曾一度批量生产,免费赠与乡里的射击爱好者,也曾有邻村的小弟前来讨教,请我做“技术顾问”。弓的主干用料很讲究,要在选材上下功夫。一般挑选七分嫩、三分老的柳枝,材质的含水量是决定产品优劣的关键。水分过多的柳枝做出来的弓,弹性差、易变形,后力不足;而柳枝过干、过硬,弓的弯弧会变小,强拉就断了。这一环节,我是行家,什么样的柳枝做出的弓好,我一摸便知,这就是手感。选好弓干,将其尽可能地弯成弧,在不断尝试中把握好分寸,既要最大限度地发挥好材质的柔韧性,还要控制在它的弹性系数以内。至于弓弦,在苦心试验了十多种材料后,我的最终结论是,尼龙线为最佳,结实好用,富有弹性。箭嘛,有现成的——在自家篱笆地栅栏上精挑出的长短合适的空心细竿。要讲点情趣,还可以用烧火的稻草扎个把儿,将“箭”都插在上头,系在身后,宛然有点小神箭手的意思。当然,这种弓射不得飞鸟,杀不了走兽,只能破坏点花花草草,欺负几下觅食的家禽。有年过冬,我制得一把好弓,家家门前窗外新挂的咸鱼腌肉正好成了我练习的靶子,射完东家,射西家。隔壁的张伯看到了,不但不恼,还跟我打赌——让我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射他家的半只咸鸡,若中了就送与我。我铆足了劲,一支连一支地往那送,苦于射程过远,又技差一筹,未能得愿。不过嘛,这晚上的炖鸡却是照吃不误。
不知不觉写下这许多,也不知读者当中是否有与我 “臭味相投”的仿龄者。但此时,我又有点惆怅——长这么大,最开心、无忧无虑的回忆竟是这些不靠谱的童年劣迹。真是记得儿时好,跟着阿爹去吃茶,门前磨螺壳,巷口弄泥沙,而今人长大,心事乱如麻,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