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作家阎连科在卡夫卡奖授奖仪式上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位老盲人,每走夜路,他都要拿着打开的手电筒。漆黑的夜晚,路人很远就能看见他。而且,在路人与他擦肩而过时,他还会用手电筒照着,让灯光伴路人走出很远。 天色愈黑,他的手电筒灯光愈明, 仿佛夜空里多了一颗星星, 一颗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路人前行。这耀眼透明而又无声的光芒,不正是来自陌生人的善良吗?
在我上下班的海潮路上,我经历了这样两件事,让我深切感受到,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离不开陌生人的宽容和善良。
那天在海潮西路,我骑车不慎,把路边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妇人撞翻在地,“啊唷喂”,骤然而至的撞击,使妇人禁不住发出痛苦的叫声。很快,她用手撑着近乎不能动弹的腰,努力地站了起来,咬着牙忍着痛,脸上却没有我想象的怒,略带责备地问我:“小伙子,你也骑得太快了!忙啥呢?”我急忙扶了上去,“大婶没事吧?”她微微地试着动了一下腰,“应该没啥事,以后骑车可要注意啦,慢一点。”“我送你上医院看一看。”“不用了,我刚从医院回来,得了糖尿病,医生说挺严重。”我的头一下懵了,“今天肯定摊上事了,要遭讹了!”不想,妇人慢慢揉了揉腰说:“现在好多了,没事了,你走吧,往后可要小心了。”我还是留了电话给她,第二天又硬着头皮打电话过去,心里忐忑不安,怕她的家人借机生事,可是电话那头,依然回得简单:“小伙子,你又不是故意的,谁都难免会碰上这些事,不要再放上心了,我不疼了,好好工作吧。”“您的病要好好治啊。”“上了年纪,免不了会有这病那病的。谢谢你,我会保重身体的。”挂断电话,我仿佛又清晰地看到那张豁达宽容的脸庞。
前天下午,在海潮东路,前面围了一大堆人,拥挤不堪,我推车过去,原来是一个六十来岁的瘦瘦的老头躺在地上,闭着眼,面无表情,一个中年妇女正惊慌地打着电话叫120,尔后对身边的儿子说,孩子,你先上课去,妈妈来处理这事。我猜测可能是她的孩子不小心撞了这个老人,周围有驻足观看的,有议论的,有推着车小心翼翼地从老头的头顶不到几公分的路面上精确地缓慢移过去,并见怪不怪地回头一声叹息,就是没人敢帮忙。我停下车,弯下腰,端详了老人,感觉他并未显痛楚状,我和气地问道;“老大爷,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现在是下班高峰,您躺在路上很危险,路上骑车的人特别多,不小心会轧着您的,我能不能扶着您先坐到路边,休息会儿,再上医院检查一下。”老人居然睁开眼,下意识地配合我扶起他,缓慢地坐到了路边的草坪上。中年妇女看到老人能动了,心里踏实了许多,路人也散了。老人告诉我,他是来高邮找一个亲戚要债的,亲戚躲而不见,心里忿闷不平,在路上走了神,被撞倒在地,又气又恨,不想起来。老人渐渐心平气和了许多,不一会儿120车来了,我搀着他上了车,便悄悄地走了。
能秉持一颗透明的心,勇于为善,其实是出于对曾经护佑和宽容过我的“陌生人的善良”的一种尊崇、一种感恩、一种被教化。记得小的时候,我家门口有一棵硕大的梨树,结满了梨子。一天,我和曾祖母串门回来,看到好几个邻村的孩子正爬到梨树的高枝上摘大个的梨,我怒不可遏,正欲大声喝止,曾祖母一把捂住我的嘴,等到那帮孩子闹够了,都从树上下来,曾祖母才要他们赶快走。老人后来对我说,孩子们吃几个梨不碍什么事,要是我一声大喉咙,把人家吓得从树上摔下来,才是大事。这件小事我记忆犹新,曾祖母对那帮陌生孩子宽容的同时,也悄然在她的重孙子心中培植了一种叫善良的品德。
陌生人的善良,有时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让你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善;有时是雪中送炭,让你感受到一种铭心的暖;有时是锦上添花,让你感受到一种别致的美;有时是久旱逢甘霖,让你感受到沁人心脾的甜。
我问十二岁的女儿有没有感受过陌生人的善良,女儿脱口就给我讲一个故事。她小时侯,妻带她去超市买完东西,下单向电梯。妻走得快,先下了电梯,而她在后面,因害怕一直踯躅着,不敢登上电梯。妻在下面急得要哭,她在上面吓得直哭,后面一对情侣翩然而至,伸出了援助之手,护在她的左右下了电梯。我想象着那个温暖的画面,充满了感恩之情。女儿还在继续讲着下一个故事。我脑海里也想起了我的另一个经历。那年我当连长,带着几个排长,深夜一点多钟,地图上找不到路,在大山沟里迷失了方向。眼看完不成任务了,我们没办法,敲开了一个老乡的门,是一个中年汉子穿着睡衣开了门,听我们说完企求之意,中年汉子二话没说,披着衣服带领着我们,在漆黑的深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翻山越岭,不知翻了几座山,摔了多少跟头,走了两个多小时,天快亮时,到达目的地。我们感激地要送他军用水壶、备用胶鞋什么的,甚至钱。他一概拒绝,撂下一句话:“俺山里人就知道帮人就是在帮自己。”说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我目送着他远去,这时才注意他高大强壮的身影,在黑夜里像一个大树干,转身仰视天空,发现东方的夜空中有一棵最亮的星,正冲我闪烁,那么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