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某一个傍晚,一时兴起突然打个电话给爸爸,不为别的,只为说一句:“我想游泳了!”
爸爸说:“那你就想想吧!那你就只能想想了!”
立秋了。家乡有一个不成文的说法,立秋之后,还能再游十八天的泳。立秋之后的天气,一天凉比一天,除非天时不正,往往游不到十八天。秋风起了,天转凉,水转寒,大运河的水一天比一天清澈,偶尔又有几分湍急。溯流而上往往十分吃力,拼尽浑身力气或许并不能游出多远,而略略松一口气可能就落下十丈远。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我从小深谙。顺水淌下有多畅快,溯流而上就有多艰难。
小时候,家里经常因为游泳的事情吵架。最开始因为疼我的爷爷总是担心游泳危险,怕我出意外,而爸爸铁定心要教我游泳。大运河旁边长大的孩子,怎能不识水性?而小小的我似乎更热衷于套上不大不小的救生圈,一个劲儿扑腾着,一旦爸爸要抽下我的泳圈,我就开始哭闹个不停。哪天游泳回来,不哭不闹风平浪静,妈妈惊愕的同时,却很愿意去中市口的熏烧摊上买回来一角盐水鹅,作为小小的庆祝。
我胆子并不大,学游泳的历程并不简单。传统的教练式教法似乎对我并不十分管用。不过,就大运河里边演绎的学泳,最终能成就孩子水性的依旧是赶鸭子上架。好言相劝把孩子引到河中央,猝地抽走救生圈,这时候他还能怎办?拼命往河边上划呀。刚学会游泳不久的孩子,往往头伸得老高老长,身体却浮不起来,像只小鸭子。
小时候夏天天天随爸爸游泳。只要电不闪雷不鸣,游泳就一天不落。有时候,远远地传来闷闷的雷声,而大运河里的人们依旧自若。先逆水,后顺水,成了约定俗成的游法。往南六七百米,能游到镇国寺,往北,则是运河二桥。高手往河中间走,水性逊些胆子怯些的靠岸边游。运河边已经汇集了相当一批泳友。高邮地方不大,泳友们往往朝朝暮暮天天见。傍晚游,早晨也要游。游泳或许是能上瘾的。泳友们似乎也需要给对方一个称谓以示友好,譬如又黑又壮的,诨名就叫大黑鱼,诸如此类,不一一列举。于是每天清晨和傍晚,运河码头总是泳友的集会,聊不完的趣事,讲不完的笑话,偶尔还有略略遥远的传奇般只当出现在小说里边的故事。甚至有的人,游完泳并不急于离开,要在码头的石阶上坐下来,听听来往的能说会道者聊聊今天的趣闻。
大运河里边看天,往往风轻云淡;大运河里边看月,往往澄澈皎白;大运河里边看夕阳,残阳扑水半江瑟瑟的感觉,更是妙不可言。哪怕天不作美晚风呼啸,在河面泛起略略汹涌的怒涛,仿佛天意并不善。而这时候更需要谨慎,涌起的波浪更容易让人呛水。有时候游着游着下起了雨,而雨水并不影响游泳的人。只要不打雷,刮风下雨都无所谓。刮风天落雨天,大运河里,还是那批朝朝暮暮时而相见的泳友。
今年的夏天,我在上海。八点多出门的时候,恐怕已有了三十四五度。遮阳帽与披肩带好,骑车到公司往往已经一身热汗。每天下班,看着西面一片红色霞光,有时候竟会痴痴地想,现在,给我去游个泳就好了!游泳能祛热,也能解乏。长日工作,多周少歇,我多么期盼跳进运河畅快淋漓游一场泳去!家乡有运河,朝朝暮暮时时敞开襟抱迎接我们,南林有泳池,虽说只开傍晚的一个半小时,但是四块钱的门票并不让我一个学生族为难。到了上海,一张游泳票往往一百多,而最近的游泳池,怕也公交转地铁兜兜转转一个小时!即便去了,谁知道是不是下饺子般人满为患?谁知道能不能畅快游一回?而当前,游泳已成了一种奢侈,我竟然消费不起了。
立秋了。好想抓住夏天的尾巴,回大运河痛痛快快游泳去。
可是恐怕,现在真的只能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