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果林场里泡过来的。

那时候，吃不饱，饥饿如计时的指针，慈祥而又冷峻地刮去了我们童年的时光。那时候，书和制造的玩具很少，我们就自己找书来读，用顺手拈来的生态型玩具取乐。至于各种玩法嘛，就是小伙伴们自己的事了。

现在想起那种种玩法，有的念念不舍，有的就此永别了。我们由滚铁环到就地取材，滚起了向日葵盘，一路滚到学校，掀起衣角擦擦汗，将葵盘们往学校一堆，晾干后成了老师做饭的柴禾。

踢起鸡毛毽子来，不分春夏秋冬，材料由鸡毛发展到用桃树嫩枝叶、旧布料等，还将旧布料染成各种颜色，彩色毽子的颜色、形状、声响、气息和跳跃，真是另一番韵味。

抽起陀螺来，更是不要命，在陀螺上漆起了五颜六色，钉上图钉什么的，从马路抽到场头，从家中抽到学校，从岸上抽到河沟的冰面上，叭叭作响的陀螺大军活蹦乱跳、耀武扬威。

不仅攀到高高的榆树枝头上，掏抓小喜鹊，还到垂直水面河沟驳岸的土洞里，掏出青格格的水鸟蛋。那些水鸟的嘴特别长，像一根根钩被针，不要命地护窝护蛋护子，有时将我们这些入侵者嘬得皮破血流，孩子们也常常败阵而逃。

最带劲的是，跟踪老兔子的足迹，逮捉还未出窝的小野兔，一般一窝2至4只，多的能有六七只。逮到后，有时分送些给小朋友。有时用笼子养起来。小家伙可不好养，有些受到惊吓和恋窝太重的小野兔，不管你怎么服侍，它就是不吃不喝不和你玩。无奈之中，留过两宿，只能悻悻送回老窝去。

在玩这些生态玩具时，我们有时也弄出恶作剧来。有个叫“放飞比赛”的玩法，就是捉住蜻蜓、知了、牛蠓蠓之后，变着法子，搞放飞比赛。抓到知了，特别是不会鸣叫的公知了，用剪下的黑塑料管套住它的双眼，我们有时也嫌麻烦，干脆捏了双眼，手一松，公知了会笔直地向空中飞去。逮到蜻蜓则掐去一小段身子，用狗尾巴草插进去，轻轻松手，蜻蜓也会一个劲儿飞向天空。捉到牛蠓蠓就省事了，头一摘，抛向空中，它会没命地朝天上飞去，直到没有了踪影。

在这三个玩物中，我们最讨厌牛蠓蠓。它小的如大苍蝇，大的如秋天的都溜（一种小知了），总是伏在牛马驴猪身上吸血。我们从河里游泳上岸，它就围着你飞转不停，非得搞点血不可。被这家伙叮了，奇痒，起疙瘩，一时半会消不了。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时常玩这种“放飞比赛”，就是看谁捉的家伙飞得快飞得高。我们有时是同种比赛，蜻蜓、知了、牛蠓蠓各自为一组，从每组中赛出冠军。有时举行混合比赛，就是3个物种一起赛飞。在混合比赛中，牛蠓蠓常常飞得最猛最快最高，最先无影无踪。至今我也不明白，牛蠓蠓飞得老高的原因，是牛蠓蠓个子小，身子轻，飞得快；还是它吃了血，营养足，爆发力强，耐力好，才飞得很高，稳赢第一呢。

一天傍晚，我们七八个小伙伴，正在玩混合比赛，被收工的母亲看到了。我母亲很认真、很严肃地对大家说，你们要玩的东西很多，能玩的花样也不少，以后千万不要再用这个法子玩了。小伙伴们纷纷放生自己的战利品，收起瓶瓶罐罐、袋袋网网，闷闷不乐地回家了。

第二天，在上学路上，小伙伴问我，你妈妈为什么不让玩“放飞比赛”的游戏。我就把母亲讲的和我梦到的重述了一遍。

昨晚，做完作业之后。我就问母亲：赛飞蜻蜓、知了、牛蠓蠓的玩法，有什么不好呢？妈妈说，再小的动物也是命，你们那种玩法，小性命们还能活吗？它们死了，会变成半身鬼、无眼鬼、无头鬼的，要是被你们碰上了，还不把你们吓坏了！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一天下晚，我和我的小同学打扫完教室，走了一半的路程，昏天黑地，雷雨大作，风雨交加，我用塑料布紧紧地裹着书包，踉踉跄跄地朝家里走去，泥路很滑，走着走着跌倒了。奇了怪了，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草垛，我扶着黑草垛竟然轻松地朝家里滑去。快到家时，母亲打着伞迎了出来，只听妈妈大喊：“好了，到了，你这没头的东西还不快走！”我被惊醒了。妈妈说，儿子不怕，有妈在呢。我把梦到的情景告诉母亲。妈妈说，那个黑草垛，就是身穿黑衣的无头鬼。下次不要玩“没头飞”了。我问母亲：没头鬼，为什么要让我扶着，还把我领回家呢？妈妈说，鬼也有好坏之分，那些好人走了的、冤屈而死的，会成为好鬼啊，也会做些好事善事啊。

小伙伴们听完我的介绍，神情是多样的，内心是复杂的，好像都沉浸在我的梦境里。从此，我们告别了这种“放飞比赛”的玩法。对小动物们，也着实多了些同情、怜悯和爱护。现在想来，我们每个人难以都会“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但生则做善人，逝后做好鬼，应该是起码的，也是能够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