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节了，我要回家。” 岳母眼里噙着泪花，枯黄的老手抓住我胳膊，口中念叨。

听这话，我心里却不是滋味，岳母在我家不是过得好好的嘛，怎么抽噎着要回家？

妻子悄悄地对我耳根嘀咕说，妈妈认为自己有三个儿子，在女婿家过节，怕人家笑话。我连忙叫岳母坐下来，她刚坐稳，便絮絮叨叨地说开了，乖乖，住这里好些天了，让你破费了，你们夫妻对我好呢，麻烦了……唉，说着用手拭去脸上的泪珠，我示意身旁的妻子赶快拿面纸。

自从岳父离世后，倔强的岳母独居，生活自理。我和妻子常去看望她，两间一厢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物什摆放得井井有条。可近来，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时常咳嗽感冒，郁郁寡欢。于是，经姑母提议，由三个儿子一家分四个月寄养，与儿孙们住一起。这样一来，老人的晚年可享些清福和欢乐。

今年夏天，我特意用车将岳母接到我的租赁屋，还叮嘱妻子在家伺候她。白天母女俩聊家常串邻居；晚上，妻子帮她洗澡，我陪她泡脚看戏剧。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岳母偏爱吃烀山芋，我除时常带些鱼肉果蔬等给她补补身子外，山芋成了必购。那天下雨，家中山芋忘却放冰箱有些腐烂，我便冒雨赶到超市购买，望着岳母大口地吃着黄澄澄的山芋，我和妻子欣慰地笑了。

“乖乖，我不回家不像话呀……” 岳母接过妻子的面纸，浑浊的泪水挂在脸颊，口中断断续续呜咽着，手上暴露的青筋像几条蚯蚓匍匐着在我面前晃动，这双饱经沧桑的老手养活了三男三女，如今这双手不能自食其力了。她像燃尽的蜡烛一样变得弱不禁风了，将心中的伤感化作泪水，但仍然没有走出世俗束缚的阴影。

其实，我无所谓，儿子、女儿不是一样吗？现在什么年代了。岳母在我家不是养得脸色红润、常露笑颜吗？我和妻子好说歹说，她仍执意要走，想挽留是留不住了，我只好坐在她面前宽慰她：妈，你比岳父多活了20年，现在儿孙满堂的，你都89岁了，一切看开点，活着就好，心要放宽，再说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妻子抹着眼泪说，妈，别担心，过两三天我们又去看你了……

“嘟、嘟……”我女婿的车来送她回家了。

若是以往，想必岳母不会再哭了，可今天，任凭我们怎么劝解，她总是啜泣不止，仿佛是与亲人诀别似的。倏忽，她哆嗦地站起身，颤动的右手执着拐杖，哽咽着喃喃地说：“乖乖，我……不晓得……还能来不能来了？”

我顿悟，可怜的岳母担心与我们分别后，何时再重逢。是啊，人老了，一切就显得力不从心了。她的今天不正是我的明天吗？我的泪水不知怎么也流了出来。“爸，你哭什么？”女婿一脸茫然地问。

“你啊，你还不知道外婆此刻的心境，她知道自己到了人生暮年，她不知道何时还能再来！她惧怕与亲人分别，也不愿意分别，她哭是留恋人生、留恋孩子们，作为晚辈要及时地孝顺长辈才是。”我对女婿郑重地说道。

随后，我和妻子搀扶着岳母走着、说着， 走过不足百米的平坦小路即可乘车，可这条送别小路却走了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