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邬
老邬是做小买卖的。
老邬做小买卖的确切地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老邬常常出现在北门大街三星池浴室里。老邬在三星池几乎上下都熟,尤其老浴客看见老邬总得唠上几句。
老邬每天都来三星池浴室,每天都在晚上六点以后的时段到,然后挎着他那秀气的小竹篮,一个个堂口轻声吆喝一遍,依稀记得吆喝的内容主要就是“花生米来”。
老邬皮肤黑黑的,但挺光亮,一双眼睛永远充满笑意。他提篮子的姿势很特别,不是拎在手上,而是挎在手臂上,或许是这样更靠实的缘故。老邬的小竹篮不大,很清爽,竹篮里均匀地摆放着他自制的小吃,大概有三四个品种,在竹篮上放一条洁白的毛巾作为遮挡。我印象最深的是花生米,五香的,其他我倒记不清了。或许是每次老邬吆喝时都以“花生米来”开篇。我最喜欢吃老邬做的五香花生米,每次洗完澡,上来休息,看见老邬挎着他那秀气的小竹篮,一声“花生米来”,便觉那一股熟悉而迷人的五香味来到了嗓子眼。
父亲知道我喜欢吃老邬的五香花生米,所以每次老邬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他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二分或者五分钱,给我买一小包五香花生米。可能是因为五香花生米的市场好,老邬总是有三五包先前已包好的五香花生米,而我常常是第一个拿起小纸包的。放开纸包,五香味便弥漫开来,这时用嘴轻轻吹掉散落在纸包里的花生皮,便一粒一粒地享受起来。如果不想连花生皮一起吃,可以几粒花生米放一块,放在手心里轻轻一揉,便光滑锃亮的,诱人得很。老邬的花生米永远是那么香喷喷、脆生生的,所以,老邬只要在三星池的堂口转上一圈,小竹篮便空了。
老邬看上去特清爽,吆喝轻轻的,走路也轻轻的,印象最深的是天开始热时,他身穿一套可能是杭罗面料的衣衫,脚穿一双黑色的方口布鞋,走起来飘飘的,好看呢。那时大人叫他老邬,我觉得这个姓好特别,起初以为是乌云的乌。
现在不去北门大街的三星池浴室洗澡了,但时常想起老邬,想老邬那竹篮里香气四溢的五香花生米。
卖鸡蛋片的老太
早些年的城北小学闹中取静。说闹,是因为学校门前的民生路车来人往,路南是条东西向的大河,河边上有固定的小商贩,人声鼎沸。说静,是因为进了校门,便觉远离了尘嚣,心自然静了下来。卖鸡蛋片的老太给我最初的印象也是一种静默,她不取闹市,不占校门口,而是在远离校门的那个三岔口,倚着学校东边南角的院墙,放置她做生意的“家伙”。老太看上去很慈祥,只是一脸的皱纹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她的皮肤是那种古铜色的,天凉的时候她还会戴上一顶毛线织的帽子,黑色的。冬天的正午,太阳洒在她的身上,将她身上那件褐色的棉衣勾勒出醒目的线条,像一幅油画。
每天上学,我从家里那条巷子出来,便看见老太的小摊子。我喜欢吃老太做的鸡蛋片,鸡蛋片是用面粉、水、白糖与鸡蛋拌起来,成稀粥状,然后用小勺均匀地放在两片铁板样的工具上,轻轻一合,往煤炉上放一到两分钟即成。老太尽管年岁有点大,但动作十分娴熟,三两个孩子一会就打发走了。老太做的鸡蛋片薄薄的,特香,咬一口脆生生的。一分钱可买两片,我通常会告诉老太,做二分钱的,所谓二分钱,就是在料子里加一点调料什么的,口感更厚实一点。不管有多忙,老太都不慌不忙,一板一眼,按先后顺序把做好的鸡蛋片送到每个孩子的手上,绝不会为了多做一个孩子的生意,而省了环节,乱了程序。
我每次去老太的摊子买鸡蛋片,她都看着我笑一下,那时我感觉她就像一位奶奶,很亲切。有一次,我看见老太的摊子旁多了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皮肤也是古铜色的,衣着几乎也一样,坐在老太身旁,她边说边帮老太干活。这一次我去买鸡蛋片时,老太依旧和往常一样看着我笑,但我看见她的眼角有泪水挂了下来。后来听大人讲,那个坐在她身旁的,是她多年不见的亲妹妹。
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卖鸡蛋片的老太依旧在学校东南角的院墙外,依旧安静地倚坐在她那张宽宽的小凳上,不吆喝,不揽客,你来了,她高兴地给你做,像看见自己孩子一样。不知道老太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如今可能她已在另外一个世界,但我永远记得,一个飘雪的日子,老太在她那把破伞下做鸡蛋片的模样,远远望去,像座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