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数载,聚短离长,四海知己存多少,天涯奇遇成奢望。
奇遇,太相巧。1978年暑假,省扬中高考阅卷,紧张而有序地分科室进行着。7月某日上午九点半休息时,我出物理组向北才走了几步,左前方教室门前开阔地上,一个高个子、四方脸迎面印入眼帘,清晰而熟悉。我立即高声喊:“谢老师!阔别多年,今日相见,太高兴了!”他点头致意,脸上荡漾着微笑。18年了!若不是同时小休,若不是我近他而来,尽管两室不远,也如隔山隔水。
谢老师名孝宠,常州人,1957年南大中文系毕业。分到兴中教我们高一语文,名校科班出身,底子厚实。他自信稳健,思路清晰,用词精当。他有时引经据典,有时妙语联珠,颇具文采。一次,我们正听得入神,突然他抬脚无意碰响了讲台肚里的金属畚箕,“咣当!”我们诧然,他不失幽默地笑说:“哦,小插曲!”俏皮而清雅,满室气氛小轻松。他善“文”能“武”,篮球是教工队主力边锋。
记得某次作文,是篇扩写。他在尾批肯定了我的悟性,并夸我想象力丰富。在我通向写作的航天路上,有谢老师的一级火箭。
又一奇是,离兴中26年能喜见蔡培祖(“文革”改名,去“祖”)老师。那是1986年夏天,晚饭后,我带着上课用品去“实小”,刚进传达室,迎面撞见正端坐着的蔡老师。我惊喜:“蔡老师,你老是来看剑华(他儿子,在师范)的吧,来这儿找何人?”蔡:“同乡同学吴祖耀。”吴在职工学校(晚班借“实小”教室)管教务,我在那儿兼课。巧了,我与蔡老是因“吴”而晤的,良缘天赐!
蔡老师是我敬重的前辈(大我20岁),教我们高一物理(1957年)高三“立几”。他心里亮堂,“整风反右”不失方向。1958年到北京开群英会回来即被提拔为教务处副主任。他上课胸有成竹,板板扎扎,除了板书,喜欢边走边讲。语言简洁,铿锵有力。教态至今依然清晰。1960年我们三个高三班赴扬师院高考,困难时期,他不让班主任车船劳顿,一人带队,足见他的自信与能力,好在那时的学生纯。恢复高考,他大放光芒,名扬“昭阳”(兴化城)并被提拔为兴中副校长。退休前被评为特级教师,奏响了“大满贯”的凯歌!
机会难得,我一是向他打听乔惟良老师,他是因为几张画而被打成“右派”。记得他的化学课,一下课就走,从不多言,背影凄凉。蔡:“他早‘平反’了,现仍在县文化馆画国画。”我自然又问及夏雨人校长(副),1957年冬天,我们在教师办公室晚自习(少数教室重建),夏进来看看我们说:“老师现在批判右派,你们学生说几句错话,往往是因为生活上的困难,认识模糊,不是立场问题。”寥寥数语,宽了我们的心,我没“放”什么,只是在一张“吃不饱”的大字报上签了名,好在未提统购统销。
蔡说,“夏前年就走了!”我叹息惆怅,他才70多点吧,他是位好校长。在我困难的时候,他关心过我。1959年寒假,我回家又返校,家里断粮了。夏听说后,特地到我临时住处看了我,说,“农村情况我知道,学校也有难处。”说完给了我贰角钱买烧饼。得之虽微,牢记百年!他走了,但颀长的身影,永记我心中。
奇遇,想不到。着急赶会场,没思量,有朋在远方?这第三奇便是,1987年4月23日下午,我一下汽车带着参展仪器于结束前走进会场(通知到手迟了),东台中学小礼堂。放下东西未落座,一眼看到台上介绍产品的正是高校同学冷桂龙。我快步跃上木板平台,叫他,他一愣,但很快惊呼:“咦,黄学根!”我演示完自制展品,晚饭后去他住处叙旧谈今。他在徐州六中,负责工会与校办厂,做梦想不到在海边城市“因会而会”。我们都是贫苦出身,工作勤奋,成骨干,方有出来走走的机会。正是别时容易见时难,我们心通情系,愿君人长久,相逢待来年!
斗转星移。第四次奇遇在2002年冬,上海浦东竹园新村。晚饭后,我信步于附近的小街,顺观市容,熟悉环境。一干洗店里传出熟悉的乡音,我进去问女主人:“你们是泰州人?!”她:“周庄的!”我:“好呀,口音听得出,我小学就在周庄读的!”她:“我丈夫也是周小的!”我急问:“谁?”她:“宗松林!”我:“啊,我们是同桌的老同学!”我不走了,等!一会儿,进来一位男子,正是宗!1954至2002年,隔48年,在上海不期而遇,奇迹!乡音为媒了!热烈握手,真情碰撞,坐下,互道别后情况。他回去不久,当生产队(祁里沟)干部,父英年早逝,母来沪谋生,另成家庭,想补偿儿子,将两孙子带到上海,松林就帮照应店面生意,两处跑跑。我则说,因到沪任课,住“竹园”已几个月。正是远隔“扬子”十数载,近在咫尺在今朝,浦江有情!谈到困难岁月,他说:“你没找我,多少可帮你一把,二三十斤米还是可以的!”我:“天啦,我万万没想到找你,知音难觅噢!”
几十年来,遇到老学生是常事!但最近去沪,车上的奇遇则更“俏”。我与同座的木工师傅闲聊以解寂寞,无意中,自报家门“一中”的。一会儿,我前面隔一排的女生突然从行间来我面前,并介绍:“我是你的学生。”我一边看她,猜年龄,一边问:“你是哪一届的?”答:“九九届(3)班。”我:“你叫……”答:“居华!”我:“哦,十六年了……”她:“我记得你一句话,现在不努力学习,将来得努力找工作!”共同的话题是班上的老师与同学,也谈了各自简况,她喜欢物理,现从事视频画面设计。上扬浦大桥后,她发现我与他住地相距不太远时,坚持要我与她一起下车,由接她的老公送我到目的地。我:“不用,我到仁济医院下,乘119两站即到。”她急了,“我小车送你,不费事。”其心之诚意之切,触手可及。这一刻,我分明看到她心泉涌动,感激情喷;这一刻我很欣慰,未酒半醉。我的学生已成大树了!暮色苍茫,不容耽搁,我忙上了她家的车。她先生熟练驾驶着满载情谊的车前行。奇遇的续篇,也在进行。她:“泰山庙送你上车的是张老师吗?”“是的,你是城南小学毕业的噢!”她:“我看她是熟脸,她教我们数学……”至东方路与浦电路交叉点,向西一拐,我就要下车了,我向她一家深表谢意。巧了,她与我同时上的大客车,“一中”的强音把我们连接起来;巧了,她竟是我与夫人的“双料”学生。莫道旅途影只形单,只是浮云遮眼难识“青山”,说不准,不远就有亲情在呼喊,释放些许信息吧,霎时间“高谈”切换成“美谈”,“西楼望月今日圆!”难忘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