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宅”那天中午，领导执意让我带他去即将撤离的公司宿舍看看，去我们借居大半年的出租屋看看。进了屋，干净而纯粹的毛坯房，四张落满厚厚灰尘的旧式沙发，贴纸剥落的玻璃门，炸裂的房间门，破碎的马桶盖洗手池，剥落的瓷砖墙，没有家具因而堆在地上的纸盒纸箱，一床摊开的书……领导问我，就这个地方，给你们几个小女生住？你们也能住下去？还住这么久？

 我辩解：“好多了！我们刚进来的时候，蟑螂满地爬！你知道么？这里还有热水器，冲澡很舒服！”

“这里冲澡能舒服？！”

“还记得龙吴路老仓库么？根本没用独卫！”

……

我想，那一刻他应该终于明白，为什么下班后我选择加班，或者去咖啡店坐到打烊，方才回家。

年后，上海房价暴涨30%，而公司宿舍不再续租，一个月前收到遣散通知，于是白天工作以外，忙里偷闲查看各大网站消息，广交各路中介豪杰，下班麻利地辗转地铁公交，混迹各大中介，四下实地看房，快十点多才精疲力竭地回家。从郊区看房一路看到内环，终于咬咬牙砸掉近万元的积蓄，换来了徐汇区的一室户房门钥匙。

昨夜下班，趁入住前先里里外外收拾个遍。不知道把卫生间的地用威猛刷了多少次，房间来来去去拖了三回，刚刚勉强入眼。回到莘庄，没想到晚上拼车竟然是天价，只好顺着人流挤上了公交车。公交车在都市路银都路入口停下，去地铁口取车。骑车重又穿过银都路，穿过都市路，到金都路。地铁换公交，人多人挤人，又累又困略晕地铁，头略略昏沉。骑着单车，在晚风中回归我在上海的第三个住所，也是住了长达九个月的贵峰苑。骑车穿过熟悉的水果摊，熟悉的烧烤夜市，轻松绕过每一个坑每一个下水道水泥盖。这条夜路，多少次加班多少回喝咖啡晚归，怀揣小小一枚报警器，走过多少遍。而今抬头，原来城里的月亮，又亮又圆，越发温柔可爱。

回到宿舍，很认真地打开热水阀，很认真地等待水热以致满屋蒸汽，很认真地把沾了灰尘甚至威猛的头发洗净，最后一次享受毛坯房最最温暖的浴室。洗净灰尘洗净困意，突然觉得今晚需要mark一下，方才当我一遍一遍狠狠擦拭新居的地板瓷砖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家的仪式感。真的。

我不止一次说过，每次夜晚，看到外滩的银屏和银行一条街也好，看到港汇恒隆和美罗城璀璨的灯火也好，看到思南公馆或是新天地日月光摇曳的烛光也好，就有一种震撼，仿佛被魔都摄了魂。我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何必硬闯入上海内环这个离徐家汇步行不到二十分钟的圈子里，忍受每天市中心早晚高峰的地铁，牺牲了懒觉，花了高昂房租和高额交通费。而上天安排了我从银都路高架外1800元起租的房，到外环路2300元的酒店式公寓，锦江乐园3200元的一室户老小区一直找到万体馆附近闹中取静的住所，让灯红酒绿刺激我，让都市繁华的街区诱导我，让内环白领健康品质的生活方式来开化我，一个乡下孩子。有时感觉活在这里很惭愧，有时候又觉得也就豁出去了，不管一年三年，不辜负我在魔都呆过的岁月。

最后一夜环顾宿舍，虽说环堵萧然，却也温柔可爱。离开的时候，曾经的爱恨情仇，都已悄然远去，刚入住时四下乱爬的蟑螂，夏天的蚊子，破碎的马桶和水池，劈裂了的房间门，似乎朝朝暮暮长相见后，也并不十分的寒碜。特别是热水器，我要认认真真感谢它。无论多晚，无论孤独与沮丧、失落与难过，它陪我了太多，温暖了我太多。就是在蒸腾的热气的拥抱中，我得以身心放松，再冷静下来重新思考，继而获得新的力量。

回到房间，坐在被窝里，那时候，曾经多少夜跟小萌夜聊，两个初来上海的女孩，在陪伴中告别了对陌生魔都的恐惧，一起慢慢适应上海，适应工作，适应在这简单的毛坯房打理简单的生活。到今天，我即将搬离的时候，房间依旧简单，从龙吴路的宿舍，到银都新村的方丈小屋，到贵峰苑的毛坯房。而今夜此时，蜷在被窝里，想到一年多进屋即上床的日子，恐怕终于可以圆满地画上句号。无论如何，我都即将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桌子，拥有属于自己的台灯，拥有青灯黄卷冷板凳我最最向往的消遣。

不久前，我的大学好闺蜜中国好舍友来我这边住了两夜，人生理想无所不谈，两人盘腿坐在各自床上，中间大纸箱上搁着水果和烧烤。我们十点吃了一波羊肉串儿，兴致未尽，十一点又叫来了一波。从扇贝王到羊肉串到炭烤小馒头，从香蕉到芒果到荔枝，从大学到工作到不远的未来，直到夜深酒阑人睡去。

上周，我带着我水瓶座学妹穿梭魔都喧嚣繁华之间，同样的小屋，同样的纸箱，同样的烧烤，同样尽兴的夜谈。也许多少年后回想过来，那简单而纯粹、淡泊而真诚的夜聊，能有几世几回？哀而不伤的穷开心，一生能有多少次？家徒四壁环堵萧然的毛坯房，能住多久？怕以后变成了我们永远的回忆与念想吧。

今晚月白风清，没有雨的催促也没有风的呼啸。仿佛整个世界对我的温柔。明朝即长路，如今我已然不哭不怕了，感谢魔都一年多来对我的锤炼。

挥挥手，向过去作别，向朝夕相见的金都路作别，向深夜的烧烤摊儿清晨的早点摊儿和新开的龙盛国际广场，尤其是那家我常驻的星巴克作别。

挥挥手，是时候向前看了。

向相伴九个月的毛坯房，道最后一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