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06 00:00:00 作者:王庆 来源:今日高邮
端午节将至,有故乡老友在微信好友圈里转发了著名作家汪曾祺的《端午的鸭蛋》一文。其实该文早已拜读多遍,然而恰在端午时节又重读此文,身在异乡,心头别有一番滋味。
《端午的鸭蛋》,勾起了我浓浓的思乡之情。记得儿时,端午节一到,意味着夏天真正来临,孩子们可以结伴下河游泳嬉戏了。我的故乡在江苏高邮,是著名的水乡,不但有高邮湖这样的水域面积位列全国前十的淡水湖,河道也多得像蜘蛛网一样密集。听老人们说过,当年日本人是不大轻易敢开汽艇进村的,因为在河道中会迷路,这样就容易遭到新四军的伏击。河道里除了盛产鱼、虾、蟹、螺等河鲜,还有成片的芦苇,郁郁葱葱,微风吹过,哗哗作响,煞是壮观。我们下河不只嬉戏,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帮大人采摘芦苇叶,大人们要用它包裹粽子。
浙江嘉兴的“五芳斋”粽子,很多人都吃过,它是用箬竹的叶子包裹的,但我觉得它的美味主要来自用五花肉、毛栗子等精心调制的辅料,却不大吃得出植物的浓郁清香。老家的粽子是用芦苇叶包裹的。芦苇叶很是修长,要比箬竹的叶子稍瘦、稍绿一些,也稍厚、稍硬一点,采摘下来,根部稍稍剪平,放在大灶里用开水焯一遍,捞起后置凉水里浸泡。如此一焯一泡,既能杀菌,又能使之变得柔韧劲道,尤为沁出了叶的清香。里下河地区盛产大米,它能与东北大米齐名媲美,许多外省市的大型超市均有供售,尤其是糯米,颗粒圆润,饱满厚实,煮熟后粘性很强。过去,我们那一带的有钱人用糯米汁拌石灰砌墙,那墙体结实得用炮都很难炸平。还有,在当地,这种糯米被视为营养价值极高,一般熬粥后加少许红糖,做给产妇或术后的病人,据说能有助提升元气。老家粽子的原料就是这种糯米。包裹之前,糯米先要用凉水浸泡,通常五斤糯米经泡发后,能涨满一脸盆。包粽子的活大多是女人们干的,女人心灵手巧,一只粽子大概要用四五片芦苇叶,粽子在她们手里总能大小匀称,形状也较固定,多以三角体型或头尖底方的手枪型为主。小时候,我们那儿的农村吃得最多的就是单纯的白米粽,甚至那时候我都不知道粽子里还可以添加猪肉、毛栗子、赤豆等食材。可那样的不加任何辅料的白米粽吃起来也很香,粽体紧实厚重,入口粘滑,牙感甚好,颇有嚼头。须知,这样的白米粽,它首先是用大灶文火慢慢蒸煮的,一锅容纳五六十只不在话下;再者,它的香来自当地的糯米,尤其是芦苇叶,透过锅盖溢出的热气,一股浓郁的清香沁人心脾,让人垂涎欲滴。
不过,粽子煮好后,大多数人是习惯蘸着白糖吃的。白米粽子蘸白糖,想来也是老家端午吃粽子的一大特色。十多年前我在北方工作时,见过河南人一双筷子串俩馒头,蹲在树下啃得呼哧呼哧作响,把北方壮汉的豪放和饥肠对食物的贪婪表现得极为酣畅。老家是水乡,水乡的人大抵要秀气一些,粽子也是用筷子串的,但吃的时候总显得那么的慢条斯理,盘子里的白糖像雪花一样,蘸一点,悠然自得地咬一口。
说完粽子,再来谈谈汪老在文中提到的“十二红”“百索子”和鸭蛋吧。我和汪老一样,是地道的高邮人,汪老一九九七年驾鹤西游,我正是那年冬季离开高邮的,近二十年来,虽也偶尔回乡,不过从未恰逢端午。坦率地说,我在高邮生活近二十年,从未看过、也未听过村里人家端午的餐桌上要讲究“十二红”。莫非我们的村子没有如此习俗?为此,我曾特地问过父亲。父亲说,“十二红”就是代表一年十二个月红红火火,人们希望过好日子,过去是讲究的,尤其是他小时候,每到端午,家里再穷,祖母也要凑个“两红”“三红”意思一下。但父辈们经过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大饥荒,温饱都困难,哪里顾得上要“红”一下呢?再后来,那一带的农村家境总体不是很好,久而久之,这个“十二红”的习俗便慢慢不讲究起来,甚至印象中都没有长辈与我们提起过。这对我来说,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写下此文的目的之一,就是想着今年端午能回乡,把“十二红”重新端上端午的餐桌。
至于“百索子”,我从小就见过不少同龄的孩子们系过,一般把五彩的细棉线拧成一条细绳,像手链、脚链一样,系在孩子的手腕和脚腕上。经过一段时间,“百索子”会慢慢褪色,也会自然磨断。这时候,磨断了的“百索子”不能当弃物随意扔掉,而是应收集齐扔到屋顶上去,这是寓意孩子快快长高成人。老人们还说过,若能见到燕子将屋顶上的“百索子”衔去垒窝,那是家庭更大的吉祥。“百索子”,虽然普通,价格也不贵,记忆中倒是我和哥哥一次也未系过,每到端午,很是羡慕已经系了的孩子。小时候,父亲不苟言笑,感觉较为威严,我们不敢开口要这东西,后来慢慢知道,父亲不是不爱孩子,也不是穷得都扯不起那两尺彩绳,只是他生性耿直,更不善矫情。他曾不屑地说过,只有“惯宝宝”才系那玩意。“惯宝宝”,在我的家乡,就是指长辈较为稀罕、过于宠爱的孩子。唉,老爸呀,人家杨白劳出门躲债,除夕夜偷偷跑回来还不忘给喜儿扯上两尺红头绳呢,孩子系“百索子”,普通的民俗罢了,和“惯宝宝”有何相干呢?现在想来,依然让人忍俊不禁。
高邮的鸭蛋闻名遐迩,汪老亦有详说,这里不再重复介绍。不过,作为高邮人,我最钟情的倒不是汪老所说的蛋黄红得像太阳的咸鸭蛋,我偏爱腌制坏了的臭鸭蛋。听老人们说过,腌制高邮鸭蛋春天为宜,一般五十天后能有微微咸味,出油则要等到盛夏。据说,在腌制中,缸里若有一枚破蛋,流出的蛋清则会破坏整缸的盐卤,那么所有的蛋出缸后,其蛋黄都不会发红,而是黑黄参半,煮熟后有的完全是沙黑,流有黑油,并伴有一股臭味。可是,这样腌制坏了的臭鸭蛋,倒是一些善吃蛋者的至爱,它闻着虽臭,且入口微苦,但细品却出奇地香,这就好比臭豆腐。臭豆腐以北京、长沙、绍兴等地最为有名,然味道大同小异,但像高邮这样的臭鸭蛋,走南闯北多年,别的地方还真未曾吃到过。再者,臭豆腐里的“臭”是有意而为,臭鸭蛋里的“臭”则是无心而作,大概没有人故意要把蛋腌臭,只是未注意到缸里有破蛋罢了,也就将就着吃了。
端午节“撞蛋”,是孩子们必不可少的一道游戏。所谓“撞蛋”,就是两个孩子拿出各自的鸭蛋相互撞击,谁的蛋壳破了,则为输。那时候,端午节的早晨,除了吃粽子,母亲们都会给孩子一枚熟鸭蛋。鸭蛋放在用绒线编织的蛋络子里,挂于胸前。我没有姐姐,母亲手粗,整日忙于农事,自然不大享受得到她的蛋络子。但堂姐有时会给我编织,这样也使得我像别的孩子一样享受着端午的幸福。其实,大多数孩子等不到学堂,在路上就把鸭蛋给吃了,因为蛋壳极为脆弱,稍稍一碰便破,柔嫩的蛋白赫然现出,孩子们怎能经得住诱惑呢?也有不大被撞破的蛋,称之为“蛋王”,倒不是因为这枚蛋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许只是他的主人善于把握技巧吧。“蛋王”的主人享受着胜利的喜悦,这枚蛋,他是不会轻易吃掉的,他要在胸前炫耀他的不败之尊。至于那些早早输了的孩子,有的会伤心地哭起来,因为他多么想挂着一只完好的鸭蛋,多享受一阵子端午的幸福啊!
其实,汪老在文中提到的有关端午的家乡民俗还有许多,无奈传统渐逝,有些是我未曾经历过的,目前凭儿时模糊记忆粗略整理出这些,且不乏错述之处。谨以此文表达思乡之情,倘若能激发读者保护与传承家乡民俗文化之热情,则善莫大焉,不胜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