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20 00:00:00 作者:方春荣 来源:今日高邮
旧时长途货运一般走水路,码头装卸和城内的运输靠人挑肩扛,历史上高邮有发达的漕运码头,南门外聚积有多家粮行,本县盛产的小麦、稻米就是通过城边的京杭运河运往外埠,而码头的装卸、转运全部由“挑箩把担”的挑夫来完成。到上世纪50年代中期,县城的挑夫全部归政府管辖的“搬运公司”统领(任何个人或其他团体禁止经营)。全城分布有四个搬运中队,搬运工具也由箩、担换成胶轮人力板车。东大街设置的是三中队。当时三中队的搬运工人有二三百之多,有男有女,老百姓称之为“老搬”。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搬运各类货物,奔走于码头和街巷,搬运煤炭的全身像个黑人,搬运面粉的则全身雪白。每天收工后将两轮的大板车整整齐齐地排放在五进屋内。
夏天日头长,日落的余晖铺满整条东大街,这时“三中队”斜对面街角上的烟酒店热闹起来,这家店转角过来,当街朝北有好几米长的木制柜台,柜台上一字排开五六个三四十公分高的青花酒坛。柜台外一溜排都是刚收工的三中队工人,面朝柜台或趴着或撑着身子,他们大多赤膊,在肩上搭一方蓝布,既作垫肩,也便擦汗,阳光洒在他们古铜色沾满汗水的躯体上油光煞亮。这时柜台上的酒坛盖头全部掀开,空气里弥漫着酒香。只听得一片吆五喝六的声音,柜台里的高老头提着个竹制的酒端子(长长的柄下连着一个三寸高的小竹筒)这头忙到那头,从酒坛里舀酒,给每个柜台前的人往半大的酒杯里加酒。这是用红薯干酿成的瓜干酒,价格低廉。经过一天的劳作,对这些“老搬”来说,此时此刻是一种其乐无穷的享受。
在柜台东侧的狭小空间里坐着一位老者,虚胖的面庞,浑浊不清的眼神,留两撮白色八字胡,他有一条腿特别粗,并且缠着发黄的纱布,两腿间夹着一个柳条篮子,篮子底垫一块白布,上面放他常年出售的美味小吃“五香烂蚕豆” 。这个张老头有着一条常年不愈的烂腿(应该是静脉曲张),他拄个拐,每天到这个小角落里做他的营生。吃酒的工人到他跟前,他用搪瓷勺兜两三勺蚕豆,倒在他们手心里捧着的灰纸上,工人丢2分钱硬币在篮子旁边的钱罐里,然后粗大的手指夹起蚕豆往嘴里送,再端起酒杯呷一口,惬意极了。
有一个大个子,人称霸哥。他一脸横肉,一双鹰眼逼人。霸哥赤着个膊,腰间裹一条蓝色布大围,一条帆布腰带还系着个钱匣子,在一排喝酒的人中煞是惹眼。他要是平时拖辆空板车就像拖了个小簸箕,运货到河堤上,有一段大上坡路,别人都需要助力的人推一把,他可以独自一口气将满车的货物拉上河堤。突然霸哥手拿一枚5分硬币,啪地往柜台上一拍,叫起来:老子有钱,为啥不给加酒?大伙一愣,原来是柜台里的高老头一个人忙不过来,怠慢了这位爷。高老头赶紧拎着个端子急跑几步,满脸堆笑地往霸哥的酒蛊里加酒。旁边的小个子刘三端起酒杯,往霸哥酒杯一碰,嚷道:你要喝多少,今天和你较[方言,gào]一下。他一脸的狡黠。左右嬉闹怒骂,一条声起哄,那场景活脱脱一个街边酒吧,在我们这里叫吃靠柜酒。一般底层劳动人民所为,有身份的人不屑于此。这时分街角的两个熏烧摊子也开始有人光顾。霸哥转过头朝着街角用沙哑的喉咙喊道:给我来个蒲包肉!摊主赶紧切了,用纸包好,奉上前去。霸哥在腰间的匣子里掏了半天只掏出来张一毛的纸票,够半个蒲包肉的钱。他瞟了一眼旁边的刘三,刘三在裤兜里摸了半天,掏出三枚二分的硬币。摊主倒也会做生意,连声说:算了,少四分钱不碍事,有了再还。霸哥和刘三还互相谦让,合吃着个蒲包肉,交杯换盏,引来左右羡慕的目光,一条边啧啧有声。
大概半个时辰,天色打起黑影,喝酒的工人们三五成群,勾肩搭背,踉踉跄跄涌进酒店隔壁的一个叫做“华兴池”的澡堂。我们这里的老澡堂子是烧地膛锅的,即洗澡的池子底下有火道,火道一直通往烧火房,有人工不断地加柴烧火,人们往搁在池口的木栅栏上一躺,熏蒸一番,大汗淋漓,洗去了一身的尘垢与劳累。
这时街口各店家已亮起点点灯火,夏日的暑气漂流在大街上,街边搁起一块块门板,那是在闷热的屋里待不住的人,往街边纳凉,躺在门板上可以睡到半夜或天明。这时老搬们从澡堂出来,一个个满面红光,各奔东西。只见烟酒店的高老头肩膀上搭一块白布,扛着一扇扇铺闼子门,往门坎的槽子里推放,烟酒店打烊了。街口掩映在夜幕中,一片寂静,只有纳凉的人们,摇着芭蕉扇,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