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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 塘

2016-09-12 00:00:00    作者:张文华    来源:今日高邮

菱塘有两处,一大一小。大的是公家的,小的是自家的。

新庄台东起干渠,西到人字河,门前一条新开的河,到了大堤脚下盘成一弯清清的水塘。新开挖的土岸有着极为生动的层次分明的颜色:赭黄、浅粉、蛋青、黝黑。杞柳枝被锯成一段一段,插在塘边,三两场春雨过后,黑色的枝子变成青绿,嫩芽便从顶上冒了出来。风和鸟雀带来杂树的种子,很随意地落在池塘四周,谁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竟然长成了大树,蓬蓬地将一大片阴影投在水中。

清明前后下菱种。从南岸到北岸,拉了好多笔直的绳子,大人们撑了一只木船,沿着绳子把菱种撒下去。柳树柔软的枝条从冠上垂了下来,阳光洒向那一树鹅黄,风吹起来像是跳舞,折一枝下来,从根处剥皮,咬在嘴里,拿手轻轻捋到末梢,便成了一朵圆圆的柳花;槐树的刺还未长老,女孩们也会折一枝,一瓣一瓣扯去椭圆的叶子,看枝上最后剩下的叶是单还是双;塘边的人家用芦竹在靠岸处的水里围了一圈篱笆,毛绒绒的小鸭小鹅在这一方小小的水面上喋喋地啜着水,头顶染了鲜艳的红绿色。

菱就悠闲地从水底下冒出头来,一棵和一棵之间离得远远的,单薄地铺在水面上。种菱的人拿篙子拍水,发出很大的响声,从圈里逃出来游玩的鸭和鹅受了惊吓,扑扇着翅膀,“嘎嘎”地叫着掠过水面。柳树的花密密地悬在枝上,像绿色的毛毛虫,男孩子摘了许多,偷偷放到女孩子们的口袋里,听到她们高高低低的惊叫,得意地拍着大腿,咧着豁了牙的嘴大笑。圆圆薄薄的榆钱儿一串串挂在树梢上,青绿得要滴下水来。这是奶奶最爱的树,不仅因为榆钱可以吃,而且名字吉祥:榆钱,“余钱”,听着就叫人欢喜,全不管这树爱生“洋辣子”,沾到身上就是一个红包,又疼又痒。

老牛在柳树下歇息,悠闲地咀嚼着青草;风钻进菱叶间,一池春水便起了皱。

五月,刺槐和苦楝都开了花,风中到处流淌着花香。菱这时候也开花了,从菱盘的腋下钻出来,白而细碎的花,青绿的叶,密密地铺着。因为没有用东西隔开,它们就沿着池塘一路向东,占据了整条新河。水面全被遮住了,上码头很不方便,于是岸边每户人家都会用几枝芦竹绑在一起,箍成一个大大的圈,平放在码头前面的水里,把菱隔开,露出近岸处一片清清的水面来。

池塘里长了许多绿浮萍、满江红,填塞了菱叶之间的缝隙;北边一处原本不惹人注意的水葫芦,这时候也扩张到池塘中央,一柱柱炫丽的淡紫花,花瓣中央变成深紫,再中央是明黄,像极了凤眼,又像是孔雀的尾巴;荇菜和水鳖花也来凑热闹,这里一株,那里一株,开着或黄或白的小花,在风里招摇。这些在孩子们眼里好看的东西却很不受大人待见,因为它们会跟菱抢营养、抢阳光,水底的菱根还要有足够的空气。于是一舱一舱的水葫芦和浮萍红藻被大人们捞到岸上。小的们会在一堆湿淋淋的水草间穿行,女孩子们折下紫色的花,带回家插在黑色的瓦罐里;男孩子把水葫芦气泡的两头掐断,用线穿起来,挂在颈项里,像大闹天宫里的沙和尚。折断后的水葫芦带着水气,散发着阵阵的清香。

心急的孩子从看到菱花开始,就会不时地从水里捞一株上来,满怀期待地翻开来看,希望可以看到青绿的菱角。除了有一两只螺蛳爬在上面,什么也没有,只好失望地把它们重新放到水里。鹅已经长了一身雪白的羽毛,体态优雅,步履从容,浮在水里也是安静的,绿的树,蓝的天,和着鹅的白影倒映在水里,是一幅静美的画;鸭子却聒噪得多,叫着叫着,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屁股朝天撅着,再探出头来,嘴里衔着一条还在挣扎的鱼。

码头笼罩在柳荫里,小鱼儿会来乘凉,鱼身是水的颜色,只脊背微微的黑,眼睛却是白的,在水里游来游去,像两粒极小的白珍珠;小青虾立在水里,一动不动,忽然间身子一弓,弹出去老远;葫芦呆子很懒,喜欢卧在码头的台阶上,若是没有惊扰,它能躺在那儿一整天;河岸边的软泥上,有螺蛳和河蚌爬过留下的痕迹。阳光从树荫间透过来,风吹动柳枝,水面上的光影便动了起来,忽明忽暗。

天气渐热,淘米,洗菜,洗碗,平时躲避不及的差事这时成了孩子们的最爱。赤脚站在水里,碎米肉屑食物的残渣散到水里,一会儿水面就泛起了细碎的波纹。把脸盆或碗放在水底,鱼在上面来来回回地穿梭,眼见着几条小鱼进了陷阱,忙忙地把盆或碗端出水面,只有清泠泠的水,鱼虾早逃得无影无踪,远不比用淘米箩来捉收获得多,有时还会捉到两三寸长的黪鱼,家中的小猫便会有了一顿意外的美餐。

这时候会有大人的声音从岸上传来:“二泡仔哉,掉河里去啦?”——明明才玩一小会儿呀?!

等菱成熟实在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夏日天长,把老牛牵去洗澡,牛全身浸在水里,只留了两个鼻孔在外面出气,牛虻无处落脚,“嗡嗡”叫着围着牛头转。塘里的菱已经很拥挤,有人正用竹篙绞了一团团到岸上,好让水面变得疏朗一些。绞上来的菱盘还带着细碎的白花,青色的菱角已经现了身影,只是太小,却仍然吸引了一帮孩子在里面仔细翻找,在得到一个可吃的嫩菱后,发出一声得意的欢呼。

处暑将尽,菱熟了。

采菱是一件很让人振奋的事。生产队的两条小船,前舱一早便被放了半舱的水,把船头压低,又横搁了一块木板,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坐在板上,脚就泡在那半舱水里。太阳还明晃晃地在头顶上照着,暑气没有全部褪去。女人的头上顶着一条毛巾,或者是戴着草帽,臂上套着护袖,伸手进水里,捞上一个菱盘,翻过来,碧绿生青的四角菱挂在上面。岸上有男女老少在看,男人叼着香烟,女人纳着鞋底。船上的人摘了一只嫩菱,就手剥了放在嘴里,被岸上的人看到,高声笑骂道:“好吃婆娘!”那明目张胆跑到新河里各家门口的菱,已不能算是公家的,小孩子坐在澡盆里,早摘了好多下肚。

船上的两个笆斗装满了菱,采菱的女人弯着腰到现在,已经很累了。这时候小船靠岸,两个女人要一起站起来,小心地跨过中舱和尾舱,上岸,换另外两个女人下来。粗心的马大哈会不管不顾自己站起来跨过去,前面装了半舱水的小船就会失去平衡,连着另外一个女人一起翻到河里。

生产队的菱是按各家人头来分的,比不得我家的菱塘,自采自收。

我家的菱塘离新河有五百米远,原先只是一口水塘。新河里全铺满了菱,堂兄他们吃菱很方便,每年我只能得到他们赏赐的几颗菱吃。有一年我不服气,就从新河里拽了一根菱盘,堂兄很有经验地告诉我:“没有用,你看菱根断了!”我赌气把菱盘放到自家屋后的水塘里,到了秋天,居然窜了满满一塘的菱。恰好那年中秋前一天父亲探亲回家,便搬了澡盆放在水塘里,我坐在里面,用两个大蚌壳做桨,边采边吃,边吃边采,到下晚上岸,肚子已经撑得很饱。母亲晚上烀菱,我再也吃不下,只好先睡。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烀好的菱。打开碗橱,没有;揭开锅盖,没有;又到桌上看了看,也没有。我气急败坏去找母亲,母亲有些内疚:“昨晚来看你爸的人太多……也不晓得怎么把菱全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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