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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是朵五彩的云

2016-11-03 00:00:00    作者:汪 泰    来源:今日高邮

——关于汪曾祺的一些回忆

1981年暑假期间,汪曾祺之子汪朗到了高邮,探望他祖辈父辈的家乡。当时,他的任氏奶奶还健在,只是佝偻了腰。汪朗是和他镇江的姑妈一起来的,也为他父亲来高邮打了前站。

一个下午,他在姑父金家渝的带领下,来到我们家。那时我刚毕业做教师,他还在人大读新闻专业。他比我大一岁,却比我晚了一辈(汪曾祺的祖父与我的祖父是亲兄弟,他祖父老二,我祖父老四)。他是先插队后当钢铁工人,从工厂考上大学的,对于高邮他一无所知。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他的那双鞋,一双用橡皮条插在橡皮底上做成的凉鞋。

两个月后,在高邮政府的邀请下,汪曾祺来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在高邮的日子里,汪曾祺住在招待所,所有的时间均被官方活动和民间活动挤满了。

一天,我参加了他在百花书场的文学讲座。由于时间久远,他所说的具体内容己记不太清。记得其中有谈怎样刻画人物,谈对巧云等形象的描写,谈他对民间语言由衷的喜爱。说他还记得小时候见到的理发店门口的对子:虽是毫厘手艺,却是顶上生意。说他小时,夜里听更夫边打更边说的一句话,“屋上瓦响,莫疑猫狗,起来望望。”当时听讲座的有高邮师范的学生,有中小学教师和文学爱好者。

那几天,汪曾祺真忙,他要参加亲朋好友的聚会,他要拜访他幼年的老师,让“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的儿歌走出他的记忆。他还要看望长辈,拜访同学,诉说多年的离别之情。

我父亲请汪曾祺到家吃饭。饭后,父亲学校几位老师赶来,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与他交谈了半天。好多话,我只记得些许,他建议中学语文教师要多教学生背古诗文,习对子,比如,春华对秋实……

几个晚上,我都到汪曾祺的妹妹汪丽纹、金家渝家(公务饭局以外,他尽量在妹妹家吃饭),看他吃饭喝酒抽香烟。他一口京腔,全然没有一点儿乡音了。家里总是围了好多的亲戚(还有从外地赶来的)、街坊邻居,听他叙说没有听过的故事。听他说《沙家浜》、说《杜鹃山》,听他说江青要他写戏词改戏词,听他说“上面”要他带着主题去内蒙古草原体验生活的故事……他讲到一位军宣队首长做报告,秘书为他写稿时引用了毛主席的两句诗,“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秘书以为首长是熟悉的,只写了个“四海翻腾”和“五洲震荡”就点点点省略了,结果首长发言时就读成“四海翻腾腾腾腾,五洲震荡荡荡荡”了。大家大笑不已。闲聊中,有人说到了家乡人常用的一个词:差差莫莫的(我也不知道这个“差”字怎么写,高邮里下河地区的这个仄声很重的读音,该怎么用汉语拼音标注出来,姑且用这个“差”字代替了吧),他忽然问道:这个“差差莫莫”是不是就是陆游《钗头凤》里的“错错错、莫莫莫”?边说边把《钗头凤》背了一遍。是不是这样呢,得由文字学家考证了。

没有拘束的神侃,是大家最开心的时候。说得多的话题还有他的作品。有人提到了《黄油烙饼》,我说,大哥,看了你的黄油烙饼的结尾,孩子咬着黄油烙饼,忽然喊着奶奶哭了起来,我的泪水充满了眼眶。他沉默片刻说:饥饿和亲情给人的感受是一样的。

汪曾祺说他有两个特点,一是爱望呆,小时候最喜欢看街头市井,什么都感到有趣,一看就是半天。二是从来不写日记,凡事都记在脑子里。

爱观察是一个写作人的特质,没有了观察,怎能体会个中奥妙,怎能发现生活中的美好,怎能体察到人间的喜怒哀乐,怎能具有“顿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的悲悯情怀。而不写日记,也许给他省却了或多或少的麻烦。

我的堂姐夫带了两瓶老酒去看望汪曾祺,求他的墨宝。老人来了兴致,行书写就两首诗给他。两诗如下:

阴城

莽莽阴城何代名,夜深鬼火恐人行。故老传云古战场,儿童拾得旧韩瓶。功名一代馀荒冢,野土千年怨不平。近闻拓地开工厂,从此阴城夜有灯。

文游台

忆昔春游何处好,年年都上文游台。树梢帆影轻轻过,台下豆花漫漫开。秦邮碑帖怀铅拓,异代乡贤识姓来。杰阁个独存旧址,酒风馀韵未曾衰。

我的意识稍差了些,只求得一幅“白日依山尽”的手书,倒是留下了“墨海游龙”“汪曾祺”的两颗印和“泰弟清嘱 曾祺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的落款,给我留下了不尽的思念和回忆。

遗憾的是,那次汪家人集中在种子站门口的空地上合影,我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没赶上。

一九八六年冬天,汪曾祺第二次回邮,这次时间很紧。那天早上,我骑车上班,在中市口附近的街上竟然看见了他,他双手操在袖口里向北走,背微驼。我问,大哥哪里去?他说,买稿纸去。我上完课后去“一招”看他。他住在招待所最后面的一间平房里,我去时,正好宣传部的朱熙元老师与汪曾祺聊天。小坐了一会我就告辞了。

一九九二年,汪曾祺第三次回高邮。那时,我儿子已上小学,一个星期天,我和父亲带着儿子去汪丽纹家看汪曾祺,下面是我儿子对这一刻的描写:

及至一九九二年回乡,汪曾祺早已是声名远播了,此次回家,颇有“衣锦还乡”的意思。那年我念小学三年级。我在竺家巷的旧屋里受到过他的“接见”。印象里他很洋气,戴一顶艺术家专有的猩红色“贝雷帽”,穿着灰布长风衣,一副大城市来的洋老头的气派。我已记不得他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不停地摸我脑袋(倒是施松卿老太太问了我父亲一句,“这是你家孩子?”令我记忆犹新)。可恨我当时困得只想睡觉(等得太久),真够没出息的。如果说我还算爱看点书、还算能写点顺畅句子,大概是因他摸了我脑袋的缘故吧。

汪曾祺离开高邮数日后的一天,有人送来了一幅字,说是汪曾祺请他送给小爷的(他称我父亲为小爷,小爷比他小五岁)。汪曾祺在扬州时,应人所求,挥毫题写。其时,写了这幅字,并请带回高邮转交。诗文如下:

汪家宗族未凋零,奕奕犹存旧巷名。

独羡小爷真淡泊,临河闲读南华经。

                                        应小爷命书 曾祺

父亲拿到后很高兴,裱了装在玻璃框里,挂上了墙。

一九九五年,汪家巷被拆迁。汪家巷没了,汪家祠堂没了,连同汪曾祺曾经童年过的汪家大院都没了。

一九九七年五月,汪曾祺去世,父亲蜗在不见阳光的单元房的客厅里,对着他的这幅字静坐了很久。

汪曾祺去了。但对他的记忆就像绚丽多彩的云,会飘得很远很远;就像清澈透明的水,会流得很长很长。

在他几次来家乡的日子里,我和他也仅是零散的浮光掠影式的接触。但仅就这些,在拜读他的文字的同时,也组成了一幅幅丰富多彩的值得回忆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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