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再读《汪曾祺自选集》，汪老在《故乡的食物》里的“咸菜茨菇汤”一节写道：“入秋，腌菜，这时青菜正肥，把青菜成担的买来，洗净，晾去水气，下缸。一层菜，一层盐，码实，即成。随吃随取，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春天。”这勾起我童年的一段深刻的记忆。

汪老写的是城里人家腌咸菜，而我们乡下人腌咸菜则有所不同。到了腌咸菜的季节，几乎家家腌咸菜。一来寒冬腊月不用到田园起菜，避免雪雨侵湿；二来怕冬天掐菜叶，影响来年菜籽产量；再者怕开春蔬菜青黄不接时，无菜吃。乡下人腌咸菜是很辛苦的。初秋播下青菜种，待到深秋，长到40至50公分高时，拔起，削去菜根，除去老叶，洗净，晾去水气，准备入缸。这时腌咸菜，田里的农活基本干完了，有的是工夫，我奶奶腌咸菜是讲究的，她从不用手搓菜，总是叫我光着脚丫踩。她说，十来岁的小孩子，脚踩的力道均匀，不伤菜皮。每年这个时节，我放学就害怕回家了，因那时我是家中的老大，正上一二年级，是踩菜最佳人选。踩菜不但脚冷，而且盐籽碜脚，生疼（那时乡下人腌咸菜用的是大籽盐）。放学回到家，奶奶手中早就准备了一根树枝条，进行武力逼压，我只好乖乖爬入大缸中。她放一层菜撒一层盐，我左一脚右一脚踩一遍，嘴里则在不停叫喊着：“家里失火了，咸菜失火了。”“你在嚎丧哎。”奶奶骂道。我就这样，在缸里一圈一圈踩着转着，嘴里一遍一遍叫喊着。菜腌完，放上一大石块，十来天滗出盐卤来，再将菜从缸中取出，给菜翻身（把在下层的翻到上层，上层的放到下层），等再次把盐卤滗出来，才能吃。汪老在文中写道：“腌了四五天的新咸菜很好吃。”我家腌的咸菜不到一定的时间是不能吃的，因为时间短，亚硝酸盐是很重的，吃了容易致癌。到了来年开春，要将没有吃完的咸菜从缸中取出。不取出的话，气温回升，在缸中就会发臭、坏了。取出来的菜放在太阳下晒干，制成霉干菜，然后用袋子收藏好，随吃随取。霉干菜烧肉是淮扬菜系中一道名菜哟。

起风了，路边香樟树上吊着的黄叶，纷纷飘落下来。又到一年腌制咸菜的时节，我想起了已去世二十几年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