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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那一抹难舍的乡愁

2016-12-02 00:00:00    作者:葛桂秋    来源:今日高邮

早就说好陪同一位作家朋友去看看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古镇临泽,我梦牵魂绕的故乡。

车沿着京杭大运河高高的堤岸向北急驰,至界首子婴闸折向东去,顺着子婴河蜿蜒流淌的方向一路前行。朋友用他那热切而又好奇的双眼凝神注视窗外的风景。我想告诉他,当年的我怀揣青春的理想,就是从这条路走出了小镇。看着他那么专注的神情我不忍打搅他飞腾的思绪。我们要去探寻的古镇,有我友人心中向往的秘境和神韵,有我童年的忧乐、少年的情怀……

童年记忆里的小镇四面环水,北面是后河,南面是前河,西面一条大河与东西走向的前河和后河交汇在一起,东面也是河。我不知道这些河水从哪里流过来,又要流到哪里去,只知道是这清清的河水滋养着小镇的繁华和生机。从镇北跨过后河大桥就是后街。后河清澈见底,两岸住着人家,青砖黑瓦,矮墙坡台,依旧是原来的模样。我幼时住的房子还在。当时,四周墙壁的下半截是青砖砌成,上面是结实的土坯,屋顶盖着齐刷刷的小芦材草杆,朝北对着后河一排铺闼子门,打开门就能见到路上匆匆的行人、河里穿梭的小船。现在复建的安乐寺曾是粮囤密布的粮站,到了丰收的季节,后河边粮站的大码头船碰船、人挤人,运粮卖粮的船只互相争抢着空档,川流不息。不时也有娶亲的轿子船、放老鸹的捕鱼船从家门口经过,总引得我们伸长脖子好奇地张望,直到船儿远远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盛夏是后河最欢腾的时节,清晨的雾气还在水面蒸腾,汰洗衣被的妇人们就来到码头,开始一天的劳作。妇人们赤脚站在水里,将衣被放在石阶上,挥动着手中的槌衣棒上下起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们一边劳动一边谈笑,快乐就在这淋漓水色中播撒开来。我童年的梦境常在这喧闹声里醒来。

后河的午后是最沸腾的时刻。住在河边人家的小伙子们卸下自家的门板,扑通一声跳进河里,一下子溅起高高的水花,搅得整条河波浪翻滚,冲刷得两岸的杂树和小草在涌浪里起伏,偶尔惊得鱼儿跃出水面,顿时引来一阵阵尖叫。隆冬的后河又是一番景象,河面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冰,只有靠着码头的水面被早起的人砸开了洞口,方便大家取水洗菜。镜子般的河面惹得胆子大的孩子们开始在冰面上行走,一时稍不留神就会摔一个重重的斤斗,冰面也随之发出破裂的脆响,岸上的大人们见了,赶紧发出急切的吆喝和训斥,溜冰的孩子吓得赶紧缩回到岸边,冷冷的冰面又恢复了平静。

冬天的夜晚,后河边呼啸的西北风好像更厉害一些,总是从屋子的各个角落和门窗的缝隙中钻进来,像锥子般扎在脸上。经历风雨侵蚀的门板在磨损得宽松的门槽里晃动着,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我们就搬来板凳、小桌抵在门后面,像捍卫城门的勇士,拼足气力去奋力狙击肆虐的北风。儿时对后河边老屋子最深刻的印象是,大雨天的屋顶处处漏水,家里散乱地放满了大大小小接水的盆子,有时在熟睡中也会被滴在脸上冰凉的雨水惊醒。如今住过的旧屋早已成了水泥砖瓦的房子,样貌虽然依旧,但不知今日成了谁家院落。

家乡的水多,街巷更多。三街六巷,说得出名的,说不出名的,密密匝匝。前河后河与街巷将镇子和乡下的界线划得很分明,所以镇里的居民都说自己是三条街上的人,提到镇子边上的人家,都要在称呼前面冠上一个明确的地标:说是老坝头陆大、王二家的,吴坝口张三、李四家的,东头泰山庙的,李家田的,口气里分明有一种隐隐的自傲。后河大桥头的徐家铁匠铺在后街的最北面,坐东朝西对着后河边,生意特别红火。从早到晚,铺子里的炉子总是冒着呼呼的火苗,青烟弥漫。看着铺子里的老大左手握一把长长的铁钳从炉火里夹出烧得红红的铁料,放在铁墩上,不断精准地变换着角度和位置,右手执一把铁锤不停地来回敲击,铁墩发出有节奏的当当声,红红的铁料随着锤起锤落,逐步延展成刀、剪、锄、耙的模样。这时,掌锤的老大细细察看着手里的活计,沾满汗珠的脸上总会露着满意的神色。我们最期待的瞬间,是看铁匠老大将铁钳夹着的活计快速地伸进铁墩旁的水桶里。这是打铁很重要的一道工序,而且,时机和时间要把握好,打出的物件才能钢性好、刃口锋利,读书多了以后才知道这叫淬火。铁件在水桶里嗤地一声腾起白色的水雾,水雾顿时膨胀起来,充满整个铺子,一瞬间铁匠铺子里所有的人影不见了,只有团团的白色雾气溢出铺外,在热闹的后街头慢慢散去。我们好奇的眼睛在这场景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正看得入神。有时忽然冷不丁从铺子里绽放出冒着火星的铁屑,让来不及躲闪的一帮孩子们慌不择路,前翻后仰的狼狈模样,引得街边摆摊的老妇们爆发出锅碗瓢盏相互撞击般的欢笑声,在散发着擦酥烧饼芝麻香、薄皮馄饨猪油香、阳春面条蒜花香和小笼包子麻油香的空气中弥漫、回荡,久久不散。

在那个穷困的年代,饥饿是我们挥之不去的记忆。家里姊妹众多,常常到了做饭的时间米坛子里摸不出一粒米。山芋干、大麦子粥、皮糠都曾经是我们的主粮。我最怕吃的是大麦子,闻着有一股霉味直冲鼻腔,吃在嘴里怪怪的辣味直呛嗓门,恶心得想吐,有时宁可饿肚子也不下咽。母亲为了不让我挨饿,特意用缝纫社做蚊帐多余的布角缝制了一只小布袋,每次做饭就把家中平时舍不得吃的白米抓一把放入布袋,扎紧袋口在煮杂粮的大锅里蒸熟,开饭时拎出纱布袋,掏出里面的米饭放在我的碗里。庆幸的是其时家里还有一只隔三差五就会下蛋的老母鸡,每当老母鸡咯咯咯的叫声响起,姊妹们都会争先恐后地去捡起还热乎乎的鸡蛋,小心翼翼地交到母亲的手里,这成了只有我能够享用的专利。记得每年过生日,母亲都要为我去饮食店下一碗饺面,也就是馄饨加阳春面,并在饺面里放一只家里藏了很久舍不得吃的鸡蛋。当母亲将装着饺面、荷包蛋的搪瓷罐捧到我的面前,我掀开罐盖,猪油诱人的味道伴着一股腾腾的热气顿时弥散开来。母亲看着我陶醉在美味大餐的享受之中时,也深深沉浸在了对儿女成长的期待和宽慰之中。

镇子的缝纫社是服装厂的前身。缝纫社设在后街的一间门面紧紧挨着饮食店。母亲是缝纫社的车衣工,父亲在离家十多里的周巷粮站工作,他们为着全家的生计常年起早带晚地劳碌奔波,我更多的时间是和祖父祖母在一起。一天母亲问我想不想上学,我说想哩!母亲去学校为我报了名,报名的老师说可以先上几天试试看,如果吃得下字就行。为我的上学,母亲连夜赶工,用缝纫社多余的废布角拼接缝了一只小书包。后街缝纫社门市部迎面有一条窄窄的小巷,从这巷口一直进去向右拐个弯不远,就是我要去上学的地方。这是一座庙宇改作的学校,记得里面有一间破房子杂乱地堆放着好多色彩强烈的绸缎的旗幡和檀香味浓郁的菩萨像,有点阴森可怕。那天母亲早早送我去开学,她牵着我的手沿着后河边走到后街的巷口,我闻到一阵阵诱人的香气,便停下了脚步。原来是墙角边有一个炸油端子的小摊,炉子上放着一口铁锅,热油在锅中翻滚。油端子是一种面食,做起来很讲究。用一只马口铁敲成的像荷花瓣一样的长柄勺子,先是在勺底淋一层稠稠的面糊,中间放上糖和盐腌渍过拌着葱花的萝卜丝,上面再盖一层面糊,放入滚油锅里煎炸片刻,一只泛着金黄、边边上略微带点焦色的油端子便出锅了。刚出锅的油端子脆酥酥、香喷喷的,要捏在手里对着吹上好一会气才能下口,否则小嘴是要烫出泡来的。看着我眼馋,母亲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只给我,这是对我开学的犒劳。就这样我一路细细地品尝着这难得的美味,从这个巷口走进去,迈开了求学启蒙的第一步。小镇街道两边的巷子很多,曲折逶迤,每一条巷子都通向不同的地方,住着不同的人家,有着不同的故事。我和身边的友人说,我很庆幸很感激,在我还不到入学的年龄,是大字不识的母亲搀着我的手让我从这个巷口走进去,走进学堂,走进我该去的地方。

绵绵秋雨如飞扬的柳絮在空中飘舞,湿润的空气包围着如梦如幻的小镇,沾湿头发、沾湿衣衫,也沾湿了我的记忆。陪同友人从后街走到中街,从中街走到西街,一路上看着细雨浸润的石板路泛着油光,墙角边翠绿的苔藓更加耀眼夺目。一阵风起,墙头微微泛黄的野草在摇曳起伏,像点头也像招手。抬头仰望灰白的天空,有一群鸽子在自由地盘旋,让我的思绪也跟着穿越了这无垠的时空。想起来了,这是我从幼年、童年曾经看过多少回的风景,这是我从少年、青年曾经走过无数遍的街巷。曾经心驰神往、满怀憧憬的一方天空,曾经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大街,静寂了许多,也深沉了许多。老街长长的街巷似乎狭窄了不少,两旁过去看着很高大的房屋似乎低矮了许多,街上熟悉的人影、熟悉的喧闹、熟悉的拥挤早已不在,只是踏在雨水浸湿的石板上还在发出遥远的回响。一些卖杂货的、绱鞋子的、抓中药的老店铺还在清冷了许多的老街上默默地坚守,为我珍藏着往昔的记忆。

西街上有我们家的祖屋,从后河边搬到西街以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老戏院是西街最热闹的地方。南来北往的戏班子曾在这里敲响着铿锵锣鼓,一场接一场的演出常挤得小小的戏院水泄不通,演员们动听的歌声似乎还在心头萦绕。戏院正对面烟火缭绕的茶水炉整天热气腾腾,散戏后已经很晚,走出戏院的人们还总会看到茶炉间那张点亮的马灯。戏院门外广场卖糖果、葵花籽的,卖切成片的青萝卜紫萝卜和凉粉酸梅汤的,还有租小人书的摊子从早到晚都围满了人。戏院大门两侧的那一对威武的石狮子凝神侧目,庄严地注视着这一切。戏院斜对面的南货店里摆在柜台里做工精致的水晶月饼,戏院边上的饮食店大锅里滚滚的羊肉汤,门口支起的油锅里炸着的春卷、麻团,吸引眼球,刺激味蕾,引得过往的行人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着这撩人的味道,也曾让肚子里缺少油腻的我们眼馋得咽下过多少口水。

小镇的容颜,脚下的道路,于我如此熟悉。每一户人家、每一座旧屋都有我记忆的故事,一个个生动的场景历历在目。走过了风雨沧桑,踩在脚下的那块石板,斑驳粉墙上的一砖一瓦,小河岸边的一草一木,还深深地镌刻着岁月的印痕。曾经在那个捉过迷藏的墙角,在那户掏过蟋蟀的台阶,有过我无数童年的欢笑。就在那一块湿滑的黄石板上,那一处坑洼的青砖路旁,背着书包的我曾经摔倒在地,书包里的课本散落一地。是母亲心疼地拉起我的手,替我捡起散落的课本,帮我拍去身上的泥土,领着我继续朝前走。往昔里的一幕一幕是那么地深刻,永难忘怀,又离开我如此遥远,如此陌生。唯有对生于斯长于斯的那份情愫,对辛勤哺育我成长的那份母爱,深藏在我的心头,永永远远地定格在了过往的岁月里。在时光里停下追寻的脚步,蓦然回首,小镇已是旧貌换了新颜,欣喜之余我又多了一份惆怅:多少年以后可否还能找回美好的回忆?可否还能领略古镇的风情? 同行的友人戏谑我说,你今天晚上就做一个好梦吧!其实,好多铭心的记忆有时只能在梦里,在埋在心头的那一抹愁思中。在那里,我儿时的记忆,童年的足印,美好的憧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这像这眼前绵长的子婴河水,日夜流淌着我对故乡深情的眷恋和诉不完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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