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04 00:00:00 作者:淖 柳 来源:今日高邮
1985年,我住在高邮南门油厂南边一点。
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年。
是时,住着陈旧的小瓦房两小间,西墙下搭了个披子,勉强可以做饭。这个房子,是和回上海落户的知青买的。前面的邻居姓陈。老陈本人是清洁工,妻子是三中队搬运工。儿子陈兵和我家的孩子差不多大,两个小把戏相处得蛮好。
十年紧邻成至亲。这些年来,我们两家常走动。两个小把戏已经长大,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南京。他俩年年见面,朝朝微信。
因成亲戚,对老陈对清洁工就多了一份留意。老陈,个子不太高,腰板宽,像副“门板”。我就叫他“门板”,他也开心。“门板”手很大,手指粗。鼻梁高。眼睛大,但不太好,风一大,就溢泪,说是胎里带的。起风了,他总是用粗糙的手去擦。为这事,妻子常埋怨:给你的手帕不用,就晓得擦擦擦,擦瞎了怎么办啊。
清洁工起得早,天麻麻亮就扫街了。扫完了包干区,有时上午十点回家做饭,饭后继续清扫。若有了参观、争创什么任务的,或者大风落叶多、暑天垃圾多、暴雨积水多、严冬落雪厚等,就没早没晚、加班加点了。尽管忙和累,“门板”一有空,就去帮妻子推板车。
有次,我去水泵厂党委采访做好信访工作的事迹。在北门上坡,看到了邻居。妻子在前面躬腰拉,“门板”在后面翘着屁股推,脚后跟使劲踩着沙石坡,仿佛踩出了一个个脚窝塘。待我欲上前助力时,装煤的重载车已经上了运河大堤。风吹起了塘灰,妻子连忙停车,顾不上自己擦汗,就跑到车后,掏出手帕为“门板”掸灰擦泪。灼热的太阳下,我看到“门板”的背影,好像有点颤、有点热,也有点发亮的油彩。稳稳的板车,静静的煤,带着体温的手帕,油光光的“门板”背影,成了一幅运河堤上的油画。
和“门板”相邻十年后,我搬到了市中心,但眼里、心里常有“门板”。无论在高邮还是在外地,我行走在大街小巷,常常看到清洁工们在扫垃圾、扫落叶、扫积水、扫霜雪……看到一个个前倾、躬腰的背影,一个个挥臂、慢移的背影。由此,我想到“门板”的背影。面对这流动的个体和群体,面对这别样的风景,我总是投以怜顾、感激和敬佩的目光。
有几次,还真看到工作中的“门板”。我只能看到他且干且行的背影,没法和他搭话。“门板”和另一个清洁工,站在清洁车后栏杆的脚套上,随车前行。车内装着的垃圾,臭气熏人。车子朝前开上一段,停下,他俩跳下来,抬着塑料深桶,将垃圾倒入车内。桶归位后,再站上车,朝另一个目标驶去。就这样,走走停停、上上下下、抬抬倒倒,如同机器人一般,直到车子装不下了,才急奔垃圾中转站而去。“门板”车上车下颠簸着,他那荧光服后“高邮是我家,文明靠大家”的字幅,也随他、随车荡漾起来。我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的背影和那背影上的字幅。辛苦了,“门板”们。你们的工作环境,何时才能得以改善?垃圾车制造商们,你们何时才能设计、制造一种将操作工和垃圾隔开的车辆,从而让清洁工有个弥香的车箱,有个软座、有杯热水、有个空调……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期盼和祈祷。
“门板”前些年退休了。为了生计,他争取了留用。妻子退休后,在南门外租了几间猪圈,每年出栏二十多头猪。我曾抱怨他们:苦了一世,还这么干,图个什么?就不能歇歇?!“门板”告诉我,陈兵政法大学毕业后,在上海改行做销售。租房子,结婚了。我们得苦钱,帮着点,不管好丑大小,得给儿子买套房子。“门板”的儿子很争气,营销业绩越做越大,十多年的磨练,现在干起了营销副总,工资、股金分红、业务提成加起来,一年收入近60万,自我奋斗加资助,在上海生根立足,购房生子。
说来也巧,前年夏天,我出差在济南,和陈兵相遇。没有代沟的两代人,异省省城相逢,亲密无间,把酒言欢,感慨颇多。我知道他的父亲不再留用了,母亲也再不养猪了。二位都在高邮养老,除了居委会活动和打打太极之外,就是喝点小酒,玩点小牌,听点小戏,蛮快活的。陈兵告诉我,他爱人是上海电信的中层干部,收入也不低。换了房子,还了房贷。岳母照看孩子,他一门心思跑营销。跑营销竞争激烈,业务担当和心里压力都很大。挑战大,刺激也大。虽说苦些累点,但比起父母年轻的时候好多了。
分手时,他和我边拥抱边说,伯伯多保重!我望着陈兵的背影,好像又看到了“门板”的背影,背影们叠加着、变幻着,一种苍凉而又温润的感觉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