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19 00:00:00 作者:沈跃华 来源:今日高邮
给姨娘家打电话,听到的却是冰冷的语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我的心七上八下,焦虑不安。问姨兄才知道姨娘和姨父双双住院了。
我们心急火燎地要去探望他们,生怕留下遗憾,毕竟他们年事已高,健康堪忧。夜深人静,我难以入睡,脑际萦绕着姨父姨娘对我们的关怀和帮助。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实行计划经济,生活物资短缺,而农村尤甚。上海的姨娘一家节衣缩食,钱物节省下来接济苏北农村的我们。吃的白糖奶粉,穿的新旧鞋帽衣服,用的搓衣板火柴,花的钞票粮票,小到缝纫机针线、手表,大到自行车、缝纫机,只要是我们紧缺的,他们总是想方设法,雪中送炭。我们一直心存感激。
姨哥知道了我们的心意,却委婉地说,姨娘他们才刚出院,生活起居都依赖保姆,且房子刚够自己住,我们去不太方便,还是不去为好。也难免姨哥多虑,因为以前我们去上海,吃住都在他们家,给他们添过不少麻烦。那时候他们住在老旧小区,姨娘他们还同子女一大家子住一起;我们去了,将就着挤挤就住下了。现在他们都住上了精致的商品房,大小刚够自己住,客去多有不便。但是我们主意已定。
难得去一趟上海,带些什么去好呢?要是在三十几年前,我们可以带些苏北的农副产品,比如上海稀罕的大米、糯米粉,紧张的禽、蛋。他们欢喜之至,既可以送给亲朋好友,也可以自家改善生活。如今的大上海兼收并蓄,市场供应丰富,应有尽有。把这些往上海带,他们戏说,“把石头往山上背。”
考虑再三,我选择了高邮本地家喻户晓的品牌咸鸭蛋。既能让他们品尝美味,又能慰藉思乡之情。好东西不在数量多,一家两盒子,心意到就行,带多了反而给他们添麻烦。我了解姨娘他们的为人,你敬他们一尺,他们非要敬你一丈,不肯沾光亏欠别人。
我们把必需品写在一张纸片上,然后对照清单,把东西一一收入囊中。牙膏牙刷毛巾茶杯一类的生活必需品,大小面额的零花钱,以及身份证和几张银行卡,还有手机充电器,一应齐备,好像外出旅游似的。而在以前,我们到了姨娘家,就是到了家里,什么都不用准备的。
乘汽车,坐地铁,走过一条马路,拐进小区,我们夫妻俩一脚跨进了姨娘家。来开门的是女保姆。姨娘卧在沙发上,岁月的风霜把她的青丝染成白发,额头上刻下一道道年轮,眼窝深陷,脸上有不少褐色老年斑。见了我们,激动的姨娘说话结巴含混,嘴巴也不易合拢,手在胸口处发颤,想坐起来却力不从心。我细细打量着,这还是我记忆中的姨娘吗,还是那个风风火火、做什么事都干净利索的姨娘吗?当年,她一到我们家,就忙着洗碗刷锅,把锅台擦得锃亮;掸尘扫地,把屋里屋外打扫得亮亮堂堂;晒被子洗衣服,被子衣服叠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还把妹妹蓬乱的头发梳编起两条乌亮的辫子。我们一到上海来,她就忙着为我们做吃的,煮有咬嚼的年糕片,做叫人垂涎的糖醋排骨,欣赏着我们狼吞虎咽;打地铺,铺被褥,安顿我们上床打呼;披星戴月去求爹爹、拜奶奶,为我们托人办事。
心痛不能写在脸上,我们强颜欢笑,宽慰他们,上年岁的人,有点小毛小病不足为怪,调理将养就能好。姨娘勉强笑了。姨父身板还算硬朗,坐在床沿上,生活勉强能自理。
姨娘关心我们,也惦记家乡,从我母亲的身体问到我们的工作,还有农田里的收成。我向他们一一报喜。
我们围在二老膝下,陪他们说话,解闷,端端水,拿拿药,揉搓按摩身子,晒晒被子,整理床头柜,尽尽我们的孝心,多少补偿一点我们的亏欠。我们以各种顺理成章的事由,推辞了姨哥的盛情宴请,请他们自便。我们在小区旁边的餐饮店里吃饭,然后回到二老身边;我们还预先定下了旅馆。我们不想打搅他们的正常生活。
没料到二老动了气,责怪姨哥未尽地主之谊;又生我们的气:既然吃住也不肯,哪里还叫亲戚?我再三解释,如今,我们的经济条件尚可,在外面吃住消费得起;考虑到他们年岁大了,不忍心麻烦他们。
我怕他们不信,取出鼓鼓的钱包,掏出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抖抖给他们看,又把几张银行卡排开亮亮,说里面钞票有的是,在家早就准备好了花销。他们被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