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23 00:00:00 作者:濮颖 来源:今日高邮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叫陈家庄的地方度过的。村子不大,住着三五十户人家。一条清澈蜿蜒的小河将村子分成两半。爷爷家住在河东的村头,门前有一棵碗口大的歪脖子野枣树。隔壁人家也有一棵野枣树,比爷爷家的树粗好多,要两个小孩合抱才行。春天到的时候,满树的花,淡黄淡黄的,老远就能闻到甜丝丝的味道。下河洗衣的姑婶、下地劳动的叔伯们走到树下都会抬头看一眼,用力嗅一嗅。树下的那只大黄犬半伏在松软的地上,惬意地摇着尾巴,褐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过往的乡邻。一阵风吹过,树上落下些许花瓣,顺着风洒落到水面上,成群的鱼苗顶着这些花瓣随着水波的起伏跳着欢快的舞蹈。屋顶上有几缕炊烟升起,一只油冠水亮的公鸡悠闲地踱着方步,寂静的午后不时散落着“咯咯咯”的声音,那是觅食完的鸡群在满足的打嗝。
几场杏花雨过后,树上已挂满了枣,青得发亮。孩子们的眼睛从此就长在了枣树上。走到树下自然就慢下脚步,勾勾地望着树上的枣,食指早就抠在嘴巴里,就等着端午粽吃过,青枣变成红黄色的时候,扛一张板凳来树下“等枣”。
“等枣”是一件很耐心的事情。枣子不会自己从树上掉下来,就是熟透了,也要用竹篙打落。这里的“等枣”,其实是等鸟雀把枣子啄落下来。那会儿的鸟儿特别多,叽叽喳喳满树都是。即便是这样,啄落的枣子却不多,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等枣”的心情。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竖着耳朵听,听见轻轻的“啪”一声响,一个个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声音传出的地方,往往收获甚少。大家却兴奋得很,脏乎乎的小手捏着落地的野枣象征性地在衣袖上擦一下,就塞进嘴里。
因为是女孩,又得父母交代,爷爷奶奶便不许我跟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疯。我就坐在旁边羡慕地看着小伙伴们听枣落,追枣跑,拾枣吃。羡慕的同时想了一个戏弄人的主意:乘大伙不注意的时候用小石子往树下一扔,“啪”地一下,看着大家立马起身满地寻枣的样子我就捂着嘴偷笑。没过多久,我的伎俩被识破了,再后来,玩这个把戏的孩子越来越多,扔石子成了“等枣”过程中的一个快乐的游戏。待到秋风吹过,满树都是红彤彤的野枣,大人用布铺在树下,全家出动,用竹竿打,用力摇,摇落的是欢笑,收获的是幸福。第二天,全村人家的桌上都会有一碗甜甜的野枣……
童年的冬天也是欢乐的。堆雪人,打雪仗,跳太阳,打钱堆,抓石子,挤墙角。孩子的笑闹声把和睦的村子闹腾得热气融融。
最喜欢过年了。不说腊八粥、送灶神、打稻墩、贴门联、放鞭炮、压岁包,单单想起蒸馒头这件事情,我都会笑出声音来。家乡人一到腊月家家都要蒸馒头,每到这时,乡邻就跑到爷爷家打招呼,让爷爷看紧我不能到他们家里去。原来家乡人有个说法:不让胎发未剪的孩子出入蒸糕馒的屋子里,不然糕馒蒸不熟。乡里人特别重视蒸馒头,甚至以馒头蒸得好坏预示来年收成的好坏。我从小因为脾气大、哭性长,几次胎发都没剪成,所以不能出入蒸馒头的人家。可就是有那么一年,隔壁有个梳着一条油亮亮的长辫子、扑闪着一双黑闪闪的大眼睛、名“国英”的大姐姐,偏就不信这个邪。记得那天她家蒸馒头,让她负责在灶膛口添柴烧火。国英姐姐早就约我到时候从灶膛口后面那扇木窗子爬进来。木窗子是正方形,矮矮的,我垫块砖头,用脚勾住窗台,猫着身子低着头,姐姐一伸手就把我接了进去。我躲在草垛子后面,不敢说话,跟国英姐姐打手势做鬼脸,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我跟大姐姐本来就因兴奋发红的脸被映得更红更热。国英姐姐一边烧火一边问她妈妈馒头好了没有,她妈妈就在锅台口笑着骂:馋丫头,急死了!馒头蒸好了,一屋子的热气,湿湿的、香香的。国英姐姐拍拍腿上的草灰跳出来问,馒头蒸得好不好?只听她家人说:好!好!好!从来没蒸过这么好!国英姐姐一声叫唤,我就灰头土脸地从草垛子后面连跳带爬钻出来了……
好多年没回家乡了,不知道村口的那两棵枣树还结不结果子?也不知道一到腊月家家户户还蒸不蒸馒头?最想知道的是国英姐姐现在在什么地方?岁月经年,如今她究竟又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