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报
今日高邮公众号
视听高邮公众号
头条号
高邮市融媒体中心  高邮日报  新闻线索:0514-84683100
首页
  • 手机版
  • 今日高邮公众号
  • 视听高邮公众号
  • 头条号
首页 > 文学艺术 > 文学
过大年

2017-01-23 00:00:00    作者:张文华    来源:今日高邮

冬日的早上,麦田里已覆上了一层浓浓的白霜,像一场薄雪。白天很短,天光很淡,树上几片枯干的叶子被风吹得仿佛随时都要掉下。

进了腊月,最紧要的事便是忙着过年。村里的人看到连日晴好天气,排下干鱼塘的日子,到那一天,全村的人都来捉鱼。塘中人声鼎沸,叫喊声笑声响成一片,一直到太阳西斜。码头上全是剖鱼的妇人,我们便寻找鱼膘,趁大人不注意捏出,溜出去老远才放到地上,用脚去踩,听到很响的“啪”一声,我们觉得满足。

剖开的鱼身在盐和姜里渍了一夜,隔天拎出来,掰开脊背,用两根一寸长的树枝撑开,露出里面淡红色的鱼肉。就这样挂在檐下,等太阳来照,等风来吹,而那些鱼杂却是清贫日子里极为难得的美味。那一盆红油赤酱的烧鱼杂,加了青红的椒和雪白的蒜,看得人禁不住要流口水;鱼油软嫩滑腻,像是豆腐,只须用舌尖轻轻一卷,便已融化在嘴里;鱼肠和鱼膘脆且有劲道,须得去慢慢咀嚼;而鱼籽是人间的至味,那样大的一团金黄色,用筷子挑一小团,轻轻铺在舌上,用牙齿慢慢碾碎。鱼籽破裂开来,满嘴的芳香软糯,滋味久久在舌间流淌。大人们严正告诫我们不要吃鱼籽:“要变笨的!”我们将信将疑,但是看到鱼籽就会不由自主流口水,极想吃,哪怕会变笨。

杀年猪也是队里一件极大的事。总是那些健壮的男人下到猪圈,在泥泞哄臭的地上围追堵截。猪子们惊惶地四散开来,往旮旯里躲去,却是顾头不顾腚,终于被拖了出来,捆了四脚,倒挂在扁担上抬走。我们前后左右拢在四周,听猪子发出绝望的哀嚎,仿佛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杀猪人系了一件黑皮围裙,脸上红通通的,显然刚喝了酒。这时候他坐在树的阴影里磨刀,举起来看,刀锋被雪亮的马灯照着,发出冷而寒的光。猪子杀好后,每家都会按人头来分肉,大人小孩都欢天喜地,猪肉肥瘦相间,摸在手里尚带着些许的温软。猪头、下水洗净放在一个很大的锅里,加葱姜盐来煮。砖搭的灶下,柴禾冒出通红的火光,映着烧火的妇人黑红的脸。猪肉分完,锅里的那些肉也已熟烂,一阵一阵肉香四处弥漫,各家提了锅碗瓢盆来装。深夜的庄台上仍是腾腾的热气,那等到半夜不去睡的孩子多半也是为这一口肉汤。

分得的肉,照例先做了一顿给我们解馋,放了很多萝卜与肉块同煮。灶头上飘出的香气勾得肚子“咕咕”叫,只好一再咽下口水。待到出锅,祖母又撒一把青蒜上去,端到桌上,我们伸筷子去找,却总是萝卜,那肉块像是躲迷藏,历尽艰辛方能找到一块,可是就这样我们也很满足。那萝卜浸了肉的香味,比平常要好吃许多。这样的美食,已足够让我们小小的心灵得到最大的满足。祖母的脸庞隐在灯光后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却见她只管夹素菜来吃。我们便讨好地去夹一块肉给她,她却又夹回盘中:“这肉太肥!我不要吃。”我与哥哥姐姐们从小皆知祖母不爱鱼和肉,觉得于她是一件遗憾的事。此后经年,每每想起,内心深处总是柔软一动,想着灯影里祖母模糊的脸,竟然有些酸涩。

那一顿肉吃过后,我们就只能来来去去向檐下看上一眼。那些洗净腌好的咸肉经了风吹日晒,已然变成深褐色,白而细腻的油脂被晒出来,悬在肉挂的底下,仿佛随时要滴落。

早些时约下的蒸馒头的大师傅终于上了门,带了一摞大蒸笼,兄姊们欢呼雀跃,都忙着去烧火打下手。一屉馒头出来,冒着腾腾的热气,师傅把它们倒在外面桌上的匾里晾着,我们把那些零乱倒下来的馒头拨正,一个一个排开,不让它们粘连在一起。新出锅的馒头膨松暄软,掰开后里面有小而致密的孔,这时候我们尽可以放开肚皮来吃。

做糕须得用一方刻了许多菱形格子的木模来做,所用的米早在前一日水泡过,沥干,舂成细细的米粉。师傅手握一把米粉撒进那木模里,压紧,捋去浮在面上的散粉,上锅去蒸。我和兄姊们都极爱吃这种糕,香软诱人,而且模样要比馒头好看许多。

伯母端来一个小碗,里面半碗鲜艳的洋红。她用筷子蘸了洋红,一个一个去点在馒头和糕上。二姐三姐已到了爱美的年纪,嫌她筷子蘸上去不好看,自去拿苘麻的果子蘸了来点,那馒头和糕上面便像开了一朵一朵粉色的花。妹妹那时候才五六岁,也人前人后跟着凑热闹,姊姊们便将洋红点在她的眉间,她欢喜地跑去仰起脸给人看,非要等到大人们夸奖一番才满足地离去。

年三十早上,堂哥在屋里打“门笺”,将一叠长方形的彩纸放在木砧上,左手握一柄极锋利的刻刀,右手执锤用力敲下,彩纸上便有了大大小小不同形状的镂空图案。图案的花纹多是水波纹样,还有外圆内方的小钱花纹,很是好看,上面还会刻上“吉祥如意”“吉庆有余”或是“福禄寿”之类的字。这是个精细的活,有时候他分了心,刀刃往边上一歪,便把孔之间连着的纸也打断了,原本致密均匀的图案就显得很突兀。这时候堂哥气冲冲地跟我们吼:“就怪你们!”我们并未捣乱,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便知他又闯祸,于是嬉笑着跑开。

吃过午饭便要贴门对子,并这些门笺。祖母打好浆糊,唤三叔和堂哥去各家贴对子。我从小便知这事只能男人来做,便和姐姐们站在离门两三米远的地方看。堂哥举着对子问:“行吗?”我们喊:“高了高了。”堂哥便挪下一点点,我们又喊:“低了低了。”堂哥又往上挪一点点。那些薄而鲜艳的彩纸被贴在了门楣上,垂下来遮住框下一点点,门的开合带起轻微的风,掀起这些薄纸,飒飒有声。

吃过年夜饭,我们便团坐在祖母身边,帮她包压岁钱,祖母唤那作 “元宝”。红纸裁成两指宽的窄条,报纸裁成方方一沓,祖母在纸上放一块糖,两块云片糕,一角钱,有时候还会放一枚花生,然后把报纸卷起,用红纸粘了浆糊封好,一个“元宝”即成功了。我们既知这些元宝里定少不了自己那一份,可还是守着祖母全部包完,替她一个一个数过,且知道每一个元宝里都是同等的东西,这才放下心来,从祖母那里领来便放在自己的枕头下,“压岁”,等着夜半的炮仗放起来再拆开。可是很多年我并没有机会及时拆开,因为炮仗响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沉沉睡去。

从初二开始,便是持续不断地去亲戚家拜年,乡下也多把家里的大事放在这时候来办,因此天天都会有酒肉吃。平素简淡的生活仿佛已经遥远,这样富足而丰盈的日子往往要持续很长时间。即便到正月十八落灯,一个正月里多半人家仍是沉浸在年节的气氛里。冬日漫长,田野里的麦子仍覆在厚厚的雪下,万物自然生长。闲淡而平常的日子里,因为有了年节而变得分外珍贵与难忘。


高邮市融媒体中心 主办 2004-2019©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514-84683100   在线投稿

ICP备05016021号-1

 苏公网安备 3210840200000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