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2-20 00:00:00 作者:张建宏 来源:今日高邮
父母生了我们姊妹七个。不,是九个。听母亲说过,我有一个姐姐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饿死的,还有一个弟弟出生不久便夭折了。我总认为我们是姊妹七个,父母也是习惯将我们几个按老大老二老三排序一直排到老七的。我排老五,是家中的唯一男孩。
小时候,父母特别惯我,可能因为我是独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都先尽我,小妹为此没少和我斗嘴,结果当然斗不过我,因为我有父母和姐姐们护着。
三十八年前父亲被查出胃癌。那一刻,我们全家人如五雷轰顶,感觉天要塌了。父亲在临泽地段医院动了手术,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本来术后效果还不错,但那时家中没有劳力(上面三个姐姐都出嫁了,我们四个小的还在上学),父亲在身体稍稍好转时,又下地干活,特别是喷农药这种活,对他的身体影响极大,以至于病情复发,永远离开了我们。那一年,父亲五十,我十八。
父亲上过几年私塾,在米厂当过工人,后来响应国家号召回乡务农做了农民,在我们生产队做了十几年的会计。
父亲人缘极好,大人小孩都合得来。邻里纠纷或者哪家婆媳矛盾,大家都习惯说“找张会计去”。父亲乐善好施,心地纯良。记得以前讨饭的很多,只要有要饭的上门,他都吩咐我们施舍些饭菜,只要锅里有的,就多给些。父亲乐于助人,不计回报。左邻右舍的有些困难,他都主动帮助。
父亲对我们的管教很严,虽然他不多说话。有时我们做了错事,母亲都会说“告诉你daidai去”,我们便“黑死了”(方言:吓坏了),生怕一顿“熊”,即便晓得父亲从来不打我们。
父亲对我“望子成龙”心切。记得12岁刚上初中那一年春节,父亲要求我写春联,先是写自家的,然后帮两旁边邻居写。父亲为锻炼我多写字写好字,硬要帮我揽“生意”,我嫌烦不干了,惹得他生了很大的气,现在想想真后悔。我小时候身体单,父亲不让我做重活粗活,要我一心扑在学习上。看到邻居小孩大担大担的猪草往家挑,或者摸鱼摸虾往家里拿时,母亲有时还嘟囔说我没得人家孩子有本事,父亲就安慰我说:“各有各的命,你应该是读书的命。”尽管我后来并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虽然父母很娇惯我,有时我甚至也在“自惯自”,但我最终还算是“成人”了,至少没给家人丢脸。我想,我所有点滴的成绩都离不开父母平时的教诲和培养。
父亲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对我的感情生活很是关注。记得刚跟妻子处对象的那阵,他曾跟我说过,男孩子要主动一些,要晓得关心人,要对人家负责任。那时,只要妻子到我们家来,她人还在老远,父亲就催促母亲到锅上快点烧好吃的。
父亲手巧,各种农活都是行家里手。父亲没有学过一天木匠,但我的印象中,他什么木匠活都会做。听父母讲,我们家和叔叔分家单独过时,上辈只分给了三间茅草房,其余什么也没有。我记事的时候,我们家有了老爷柜,放在堂屋里面、中堂下面,中间是一个插柜,两边是两个主柜,主要用于存放稻谷(如果柜子足够长,放满了堂屋,就叫满堂柜)。我们家的老爷柜是父亲用弯曲的柳树板拼凑起来的。要知道正宗的木匠是不会帮你用这样的材料来打老爷柜的,我估计他们也打不了。我们家一开始还不是满堂柜,后来父亲又用相同的材料接了一节,便有了满堂柜。此外还有八仙桌、勤凳、脚箱、大床等等(据说八仙桌、勤凳是木匠活中最难的,学徒的只要会打八仙桌和勤凳,他三年萝卜干饭就可以不用再吃了)。这些都是父亲利用闲暇时间亲手做的。特别是那三道滴水的架子床我印象最深,顶上的镂空图案是用吞锯锯出来的,四根站柱是用圆刨刨出来的,床沿的飞天图案是用刻刀雕出来的。我在这床上睡了好多年,好喜欢。这床现在应该还存放在妹妹家。父亲不仅会木匠活,他还是一个柳匠、茅匠、箍桶匠,我们家笆斗、“大扁”、粪桶、马桶、脚桶、澡桶、“亮子”等都是他亲手做的。
母亲和父亲同龄。听母亲讲,外祖父是一个老学究,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在当地很有名望。外祖父家是中农成份,家境不错,大舅二舅都是上学的,但那时男尊女卑,母亲没进过学堂,但她有着良好的家教,大家人家子女身上的素养她身上都有。母亲嫁给父亲后,公婆邻里关系处理得非常好,又会教育子女,大家都很尊重她。邻居都习惯称她为“新娘姐姐”,无论平辈长辈都这样叫,这一称呼一叫就是几十年。
母亲年轻的时候身体不是很好,经常生病,这可能和她孩子生得多有关。她正常农活做得不是太多,主要做些副业。母亲有一手好针线活。那时我们家人口多,负担重,穿衣绝对是个负担,我们姊妹几个身上穿的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的,而且个个穿得得体、漂亮,都让邻居羡慕死了。
母亲虽不识字,但识理。我们姊妹多,但很少听到我们吵嘴、打架,这主要是母亲的功劳。在我的印象中,父母从来没有吵过嘴,他们给我们做了样子。母亲教育我们要为人正派,待人诚恳,尊敬长辈,团结友爱。“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少时不努力,老时空悲伤”“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事非经过不知难”,这些警句名言都是我从母亲嘴里第一次听说的,至今还时常在我耳边回荡。母亲肚里有很多哲理故事,都是外公教给她的,她用这些故事教育我们成人。
母亲上世纪六十年代就入了党,做大队(后来叫村)妇女主任一做就是四十年,一直到她“退休”(母亲六十岁才退下来,虽然农村并没有退休一说),算是一个农村老干部。那时的妇女工作非常难做,特别是计划生育刚被列入国策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受传宗接代思想的影响,人们普遍对计划生育不能接受。母亲磨破嘴皮、踏破鞋底,受尽别人的冷眼和讥讽,背后不知掉了多少眼泪,但她硬是用智慧的头脑、透彻的说理、高超的方法、惊人的毅力,出色地完成了工作任务,受到了领导的肯定和群众的赞同。
母亲随我搬了几次家,先是从村里搬到镇上,又从镇上搬到城里,后来在城里又搬了一次家。母亲的心情也和我搬的家一样越来越好,身体也比年轻时好多了。比起父亲来,母亲还算享了几年清福。尽管她仍然劳累,为我们烧水做饭,打理家务,但她还是觉得享了儿子福了。
母亲对我是最疼爱的。我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她比谁都着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忙个不停。我是她的心肝宝贝。但母亲对我并不溺爱,她同样对我要求严格。我从来不敢在母亲面前说玩牌的事情,更不敢把朋友带到家中打牌。母亲说,赌是万恶之源,必须远之!
二零零七年十月份,母亲患了肺癌。虽然我请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品,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但终究还是没能挽留住她老人家的生命。从查出病情的那一天算起,仅仅四十八天,她就走了。母亲在生病期间,跟病魔作斗争,再痛苦都不吱一声。她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尤其没有给我添一丁点儿麻烦。母亲住院,都是姐姐妹妹在照顾,妻子忙着家里家外。但我还是觉得很遗憾,因为母亲住院,作为儿子的我竟然没有在医院陪过一天床。尽管我每天都要求陪母亲在医院住上一夜,但她坚持不让,说有姐姐妹妹在就行。
父母离我远去了,我想念我的父亲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