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12 00:00:00 作者:陆忠场 来源:今日高邮
汪曾祺的小说、散文,多数是写小人物的,多数是回忆和抒写过去的人、事、情、景,受到大众持久的喜爱。
汪曾祺的作品,不仅大众很待见,在我国党政高层领导中也受到重视。1996年,扬州市领导在京向江泽民汇报时,列举了当地多位历代名人,江泽民提醒说,“高邮还有个汪曾祺!”由此可见,江泽民是知晓和欣赏汪曾祺为人为文的(见广陵书社《汪曾祺年谱》第417页,以下简称《年谱》)。胡乔木长期主管党的舆论、文艺、宣传及意识形态工作,他也一直关注、欣赏和帮助汪曾祺。
欣赏与打听。1957年3月号的《北京文艺》,刊汪曾祺的散文《国子监》。时任中共中央委员、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胡乔木,读到《国子监》后,极为欣赏;在遇见北大教授朱德熙时,则向其推荐,并问朱是否知道作者是什么人。朱德熙告诉胡乔木,汪曾祺“是我的大学同学”(见《年谱》第97页)。
点评与助调。1979年,汪曾祺在受到不公正审查的后期,虽然不需要写交待材料了,但没人给其作结论,也没有分配工作。汪的好友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所长李荣、朱德熙则向当时兼任中共中央副秘书长、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的胡乔木反映,并送上汪曾祺作品。李荣推介说,“此人文笔如果不是中国第一,起码也是北京第一。”胡乔木看了之后,对《塞下人物记》提了点看法,说其中的《说话押韵的人》,不是小说,而是人物素描。胡乔木提出把汪曾祺调到社科院文学所工作,并写了条子,同有关方面打了招呼。汪曾祺对胡乔木的帮助调动工作一事,心存感激,但觉得自己的本行是创作,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去社科院文学所做研究工作(见《年谱》第162页)。
推荐与搁浅。据林斤澜回忆:1980年的一天,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的胡乔木,可能认为将汪曾祺调出北京京剧院,更利于汪的创作,就顺手在一个香烟壳上写道:“汪曾祺进作协。”当时我在北京作协的位置上,很高兴,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不料汪曾祺不肯,对我说:“你胡乔木在香烟壳上这样写,你把我当什么!”我说这个无关紧要,在战争年代,毛泽东有时就在手纸上发布命令。最后还是没有调成(见《年谱》第172页)。
重提与肯定。1982年春节期间,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的胡乔木,到沈从文家中看望,谈起了汪曾祺的创作,认为汪的作品“无一句空话”,沈从文也说“素朴亲切”(见广东人民出版社《文人事》第79页)。春意融融,惠风拂面。一位是中共分管高层,一位是汪曾祺的老师,两位顶级人物在谈汪曾祺,是怎样的心醇气和、欢畅精彩啊。可惜,当时没有详细记录和录音,未能留下更多的交谈资料。
从上述陆陆续续的片断里,可以看到:胡乔木对汪曾祺“一汪情深”;汪曾祺对胡乔木的关心、欣赏,心存感恩,但也显露一些傲气。
一是持续关注。从1957年到1982年的25年里,胡乔木始终关注汪曾祺的创作和工作调动,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尽可能予以帮助,分别推荐汪到社科院文学所、作协工作,力争为其创造更为宽松的创作环境,以展其所长。
二是真心激赏。汪曾祺作品看似漫不经心、散散淡淡,实为“苦心经营的随便”,思想是内敛的、深刻的,语言是亲切的、灵动的。《大淖记事》共六节,作者在前三节中恣意地书写大淖的风景、风俗、风情,由于写足了写透了个性的大淖,才会出现不一样的人物、情态、情节,不一样的地域社会生活,不一样的伦理道德标准,不一样的思想、语言和结构。正是这种艺术的创新,特别是结构、语言上的创新,在1981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奖中,竟被少数评委误读了。多数评委力主《大淖记事》应该给奖。也有个别评委认为“结构松散”,不拟投票。时任《人民文学》副主编的崔道怡当即指出:此篇结构新颖,独出心裁,别开生面。崔评委的意见,得到大家的认同,《大淖记事》终获大奖(见上海远东出版社《永远的汪曾祺》第271页)。胡乔木激赏汪曾祺的作品,认为“无一句空话”。这真是一语中的啊,说到骨子里了。在胡乔木的眼里,什么“松散”啊、“游离”啊,自然也就都不存在了。汪曾祺的作品松散吗?那是苦心经营的随便,没有一句空话。汪曾祺的作品远离现实吗?那些旧时代小人物的内心和形象,依然观照现实、校正当下。汪曾祺的作品游离主旋律吗?其作品如此久远地温暖人世、温润社会,“无一句空话”地有益于世道人心,事实上已经成为主旋律不可或缺的乐章。胡乔木确实是大家,他读懂、读透了汪曾祺。
三是身存狷傲。汪曾祺性格是多元的,主色调是洒脱随和、淡定包容、幽默有趣,但也有清高、激愤、狷傲的一面。胡乔木出于爱才用才之心,急切地在香烟壳上写个便条,为汪曾祺调动工作。要是换作别人,早就捧着“圣旨”、感激涕零了。而汪曾祺却说,“你胡乔木在香烟壳上这样写,你把我当什么!”有点不屑,推而未去。由此可见,汪曾祺尽管对江青、于会泳有懂业务的评价,尽管这些新贵们也让汪曾祺登上天安门,但汪曾祺就是不投机钻营、不投靠依附,是真实可信的。这是汪曾祺的性格必然,也是一个革命时代士大夫的内质和风骨。
胡乔木并没有因汪曾祺的每荐每拒而怠慢之,对汪的作品该读的还是读,该赞的还是赞;对汪的为人,该荐的还是荐,该帮的还是帮。不仅如此,1985年,为了接地气、打招呼,胡乔木还让自己的儿子胡石英,特请刘再复、汪曾祺、刘心武在民族文化宫饭店吃饭。一见面胡石英就开门见山地说:“我父亲希望我和你们交朋友。”说得很诚恳(见刘再复:《见证胡乔木的“爱才如命”》)。胡乔木这种容人的胸襟和惜才的大度,着实令人钦佩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