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河边，两岸分布着大大小小用青石铺的码头，一级一级的。

小桥与察院桥之间，南北两岸各有一个码头。这两个码头，人气最旺。南面焦家巷中段的人家，北面府前街一段的人家，离得再远，也必须到这里来上码头。

汪曾祺的小说《鉴赏家》里的“季陶民”的原型，叫“王陶民”。他就住在焦家巷中段。那里的老人都知道，王陶民是民国早期的大画家，曾经与徐悲鸿共过事。抗战初期，王陶民躲鬼子，病死在小城东门外的宋大庄。王陶民的女儿叫王慧，我经常在南岸的这个码头上见到她。王慧的年龄与我母亲相仿，我们都叫她“大妈”。

这两个码头，我们经常光顾，尤其是在春光明媚的季节里。

看吧，小桥河边，两岸的野花已经盛开，蜂飞蝶舞。几个小女孩，正在玩耍；躲着蜜蜂，追着蝴蝶。

那临水柳树，此时已经绿得令人心醉，而身姿袅娜，更是如诗如画。一阵春风吹来，码头边的那棵，扬扬拂拂，翩翩起舞；有时还弯下身子，轻吻着小河的脸。小鱼高兴了，四处赶来，围着那绿色，游来游去。

我们也高兴了，纷纷卷起袖子，迅猛把右手刺向水中，捞小鱼。

谁知，还没等手碰到水，小鱼早就四散了。一会儿，又一阵春风吹来，柳树依旧，小鱼依旧。我们也依旧，小鱼还是四散了。

不知重复多少次，一条没捞着。我没捞着，头儿秦林冠也没捞着，都溅了一身水。

“哈哈哈——”

对岸码头上传来大笑声。我们抬头一看，原来是宋增旬，他正在掏螃蟹。

见我们抬头看他，宋增旬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贴秃贴秃”，直往家里跑，他家就在码头口。我们不明其意，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理会他，我们继续捞。

正当我们尽管捞不到却又捞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在大声喘气。一看，原来是宋增旬。他右手拿着一根竹竿，竹竿顶端绑着一架小鱼网，左手拿着一个脸盆。由于跑得太急，一时还说不出话来。我们明白了，他是要用小渔网来捞小鱼。我的这位同班同学，小学二年级时就会掏螃蟹，不知道他还会这玩意儿。

不一会儿，他的气平了，先是一笑，而后开口说：“这样捞鱼，八世也捞不到！鱼多灵，听到脚步声，看见人影子，早就跑了。让我来！”

说着，他放下脸盆，双手抓住竹竿最末端，身体尽可能地远离水边，把小鱼网伸向鱼群，沉往河底，小鱼四散了。

我们一片唏嘘。宋增旬摆摆手，示意我们不出声。不一会儿，随着一阵春风，柳树再一次弯下身子，亲吻小河的脸。机会来了，小鱼又四处赶来。

我们很紧张，生怕小鱼又跑了。宋增旬却挺镇定，轻轻慢慢地将竹竿抬起。就在小鱼网快要露出水面时，小鱼似有异动，我们的心跳到喉咙口……

“嚯——”

宋增旬猛然将竹竿向上一提，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小鱼网已经出水。大部分小鱼逃散了，网中只留下两条。活蹦乱跳的，硬头参子。他迅速将两条小鱼倒入脸盆，脸盆里已经有了水，是秦林冠舀的。

第二网空门，没捞着。第三网竟捞了三条。宋增旬高兴了，开始教我们。

我学着宋增旬的样子，第一网空门，第二网还是空门，第三网终于捞到一条。

秦林冠也学着宋增旬的样子，不过他有钓鱼的经验，一次就成功了，而且捞了三条。

秦林冠笑了，望着宋增旬，笑了。他一改那种平时对我们不屑一顾的笑——似笑非笑；却是点点头，笑了笑，再点点头，再笑了笑。

这种笑，谁都懂！

“你三网只捞五条，我一网就捞三条，谁的本事大？”

宋增旬当然懂，不高兴了。他一把夺过竹竿，自己干了起来。秦林冠哪里吃过这亏，动手抢竹竿，嘴里还喊着： “朱家小五子捞了三次，我才捞一次！”

宋增旬本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在我们班上也算男一号，再加上小鱼网又是自己的，自然不甘示弱，两人就要打起来了。

“伢子，不吵不吵，让着点！”

正在淘米洗菜的王慧大妈走了过来。在她的劝说下，宋增旬同意让秦林冠再捞两网。

令秦林冠大失所望的是，两网都是空门，我们暗自高兴。宋增旬又拿过了竹竿。

这次，宋增旬使出了浑身本领，见鱼群已在小鱼网的上方，屏住呼吸，更加轻轻慢慢地抬起竹竿，没等小鱼有异动，闪电般地将手向上一扬，小鱼网出水了。

哇，五六条！

宋增旬笑了，向我使眼色，朝着秦林冠笑，似笑非笑。

我明白了。秦林冠也明白了，却装作没看见。

小伙头子就是这么好斗。不争不吵，还是小伙头子吗？但再怎么斗，我们还是玩在一起的。我学会了用小鱼网捞小鱼，秦林冠也学会了。从那时起，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小鱼网。到了星期天，每个码头上，都有我们的身影。而到中午，饭桌上一定会放着一盘硬头参子 。它的味道，特别特别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