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麦田上空的青白之色转为微黄带绿，尽管有杨树花粘在麦芒上，从整体看，这片柔和之光有说不出的美。绿色将褪未褪，麦子将熟未熟，天将热未热，正是一年中的好时光。

小时候的这个季节，逢上星期天，我们必然站在田埂边，不是为眺望景色，而是选麦穗：找一种有黑头的麦穗，剥去麦芒，然后把那黑穗放嘴里，甜丝丝的。这样的黑麦穗并不多。男生们一般挑穗大而成熟的麦穗，放掌间搓，吹去麦芒，露出晶莹的麦粒，然后把它们放嘴里嚼。继续摘麦穗，搓，放嘴里，直到两腮鼓鼓的全是麦粒。他们是在嚼面筋，嚼出的面筋还要到水里洗，然后再嚼，几次三番，几次三番，一大块粘性十足的面筋才算做好。

做好的面筋绕在钓鱼竿上，也许半天的鱼饵就有了。于是河边沟渠，这里那里，都是钓鱼的和看钓鱼的人。

面筋除了钓鱼，还可以粘蜻蜓粘知了。蜻蜓可以喂鸡，可以拿线系了头颈，送给更小的孩子做玩具，也可以做鱼食；知了只能观赏：或者按住它的腹部听它嘶鸣，或者剪了翅膀，让它在地上爬。捉天牛也是为了玩，不需要任何工具，徒手就可以。传说从天牛的两只角上是能看出年龄的，只要数一数两只角的分节。我们每捉一只天牛，都要数一数，好宣布自己的天牛是几岁。天牛是有翅膀的，会飞，也得用线系了头颈。可以让两只天牛打架，但它们未必成全我们的心事，普通的不过是远远地晃晃触角，并不肯真正交手。玩久了，便觉得这一切其实没什么意思，于是把它们扣到桌腿上，不管了。——或者随便把它们送给谁。但是下一次看到天牛在树干的高处，在叶底躲藏着，还是禁不住蹑手蹑脚地千方百计地接近它，以敏捷的速度擒住它，心里充满了得意。

没有人告诉我们弱小的生命也是生命。

我要过几年才会读到安徒生的《海的女儿》、王尔德的《燕子》……为别的人和事——甚至可能是一只鼹鼠——而流下眼泪。

那时候，我再看从前的种种，忽然觉得肤浅，并渴望到一个更大的世界去。

但是，我从此也失了游戏的心，一年一年很夸张地说着长大的感受：过年真没意思！真不要长大！天知道她们为什么那么开心，真是醉生梦死！——那段时期我爱上了收听文学节目，并且偏爱《伤逝》《声声慢》《钗头凤》这样的悲剧作品，对一般女孩子的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有了抵拒的心。

快乐是那么短暂啊！我到现在都不能确定，文学在启迪我的同时，有没有提前销去我少年的欢乐。

麦子将黄未黄，半青葱半成熟，正似少年走向青年的时光。祈祷风调雨顺吧，愿每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都如眼前的麦子一样，粒粒圆满，不负冬雪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