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17 00:00:00 作者:朱玲 来源:今日高邮
刚结婚那会儿没房子,跟着公婆住。那是一所老屋。一溜三小间,前面一个院子。院子分两半,一半用青石板铺就,一半种了时鲜果蔬。菜地边挖一口井,井两边栽了两棵树,一棵石榴树,一棵枇杷树。
婆婆一有时间就在院子里侍弄菜地。翻地、浇水、沤肥,忙得不亦乐乎。邻人都夸婆婆整的地跟她绣的花一样漂亮。婆婆说,别小看这爿地,够我们一家子吃菜呢。我们那时年轻,除了工作,就是逛街、看电影、聊天,尽情地挥洒青春,对婆婆的话嗤之以鼻。
下雨的时候,婆婆就说春雨贵如油。夏天骄阳似火,婆婆又念叨风养茄子自晒瓜。可我讨厌下雨了,雨水沾得我的高跟鞋泥点斑斑。我甚至讨厌四季,不是热得要命,就是冷得要死。
在院墙的旮旯,婆婆放两个废旧的大塑料桶。淘米水、鱼内脏、香蕉皮、蚕豆壳、变质的饭菜、吃剩的肉骨头……一股脑儿全倒入桶内,盖上盖,沤上两个月。打开盖,臭不可闻,婆婆却笑逐颜开,说越臭越肥。她用一个破塑料勺舀满肥水,扇面似的均匀洒开在菜地里,空气中顿时漾满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我丢下书,用一块手帕掩鼻蹬上自行车逃离现场。耳听到婆婆在后面喊,没有臭,哪有香?看你哪样蔬菜也不少吃嘛。
夏天傍晚,夕阳西坠。婆婆用铅桶汲上沁凉的井水,一遍遍地冲浇青石板。暑气渐褪,婆婆搬张长方桌放在洁净的青石板上,端出一大锅绿豆粥。这锅粥婆婆从下午就开始熬,此时已经凉透了。婆婆又捧出一台电风扇,摇着头吹。我们下班,扔掉包,擦把脸,就围坐在小桌边,就着油汪汪的咸鸭蛋嘬着粥。有时,公公还拿出酒杯喝一盅。但是敏感的我却坐不住了,由于院子里“藏污纳垢”,引来很多蚊子,我裸露的腿上咬了好几个疙瘩,再可口的美味、再温馨的情调,我也无法享受了。我躲进了装有窗纱的闷热的屋子里。
我发誓攒钱买房子。经过8年的节衣缩食,又申请了贷款,我买了一个一层的小户。一层便宜,还有个小院子。我可不像婆婆那样种菜植树,我要打造成我心目中的院子。
我买来在当时价格不菲的瓷砖和大理石。瓷砖贴在墙上,大理石铺地,院子顶棚用漂亮的阳光板封好,拒绝风雨。装好的院子像个水晶宫,我十分喜爱。我在院子里吃饭、晾衣、会客、聊天,没有风雨蚊虫的干扰,多么惬意啊。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烦躁压抑。下班从外面踏进院门,像闷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头瓶。所有的恶劣情绪无处排泄,就在这个罐头瓶里凝聚、发酵。干什么事都没有耐心,与老公三句不合就大动肝火,吵个不休。院子的顶坏了,地上绽缝了,我也无心休整。
有一天,我看到院子大理石裂缝中顶出一个绿色的小脑袋。哦,只要有一星泥土,一点雨水,就有了生命。我忽然眼中有泪溢出,为一个生命的诞生。小草尚需要泥土雨露,何况人乎?我拿了把拖把,站在一条高凳上,使劲地戳院子顶,本已被风雨侵蚀很久的阳光板不堪一击,被我戳了好几个大窟窿。外面下着的雨随之哗哗闯了进来。我贪婪地仰面吮吸着天雨,倍感舒爽。原来,祖先依赖自然的基因经过亿万年的遗传,并没有丢,一直蛰伏在我的身体内,呼唤着我重归自然。只听到老公大喊,你疯了。我没跟他吵,而是认真地说,我们疏离自然太久了。
第二天,我请人掀掉了院子顶,搬掉几块大理石,露出黑黝黝的泥土。我双手捧着一把泥土放在鼻前,尽情地饱嗅泥土的芬芳。
我在院子角落砌了一个花坛,种上花木瓜果。我也学婆婆的样沤肥浇地。每天欣喜于花开花落,感受着四季给予我的不同感受。
天地是包容的,它吸纳了我的恶劣情绪,我又变成一个精神饱满的自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