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11 00:00:00 作者:高晓春 来源:今日高邮
我的老家在高庙圩。我小时候,爸爸是个穷教书匠,妈妈在大集体干工分,一家三口蜗居在一间土坯墙的茅草屋内。两口锅一只锅盖,一张小桌两张凳,一席竹床,便是家中的全部物什,近乎家徒四壁。
依稀记得我七八岁时,剪着童花头、扎着小辫子,在父亲搀扶下走进学堂。老来得子的父亲十分娇惯我,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一次我将他教课用的闹钟摔坏,他也没说什么,悄悄地拿去修理。他教书育人近半个世纪,时常帮助同事,所以教我的老师对我颇为关照,那时就比同龄孩子识字多一些。
家乡的场头上长着两棵一人抱不过来的柳树,老柳树满是皱褶的树皮仿佛在诉说着沧桑。每年春季,柳絮纷飞,柳色青青,偶有青年男女在老树旁窃窃私语。到了夏天,树叶葳蕤,庄上几个小伙伴喜欢靠着树绕圈圈、捉迷藏,追逐嬉戏。看场的大人们喜欢在树荫下纳凉。庄上的老人喜欢在老树下沉思。
春天,麦苗返青,一望无垠。父亲领着我,拿着手制的风筝,在田野里奔跑着,呼叫着,他用力抖动着手中的线,兴高采烈地吟诵“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诗句。我学着父亲拽着线,微风吹动我们的头发,父子俩在春风中笑声朗朗……
村庄的夏日是欢腾的。清晨雾茫茫的,母亲便到码头上洗衣淘米,开始一天的劳作。她站在水湄边,将衣服放在搓衣板上揉搓,然后在石板上不停地掼,清脆的响声在河边回荡。中午,骄阳似火。庄上几个小伙伴便下河游泳。稍大者扑通跳进河中,溅起高高的水花。我也学着戏水栽猛子,可水呛得鼻子酸溜溜的,求生的本能让我瞬间抬头浮出水面,引来他们的一阵嘲笑。晚上,躺在竹床上,边纳凉边听父亲讲故事。父亲旧学功底深厚,他能把整部《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说完。彼时,父亲用蒲扇为我悠悠地扇风,听着他的《草船借箭》《三打白骨精》《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等故事,我慢慢进入了梦乡。
秋天,门前的小河里,深绿色的菱叶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水面,在秋阳的映照下闪着绿油油的光。我和大伯蹲坐在杀猪用的大澡盆里,在水面上双手翻动着肥硕的菱盘,将长在菱盘根部的一颗颗绿里透红的家菱掐下。大伯先让馋嘴的我尝尝鲜。剥开菱壳,白白的菱米就吃到嘴里,既香脆,又甜涩,那滋味至今难忘。秋收农忙时,学校要求学生支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大人们领着我们几个小家伙拉木犁耕田。一块田拉完,已是半夜三更,我跟随母亲拖着像灌满铅的双腿回家。第二天,只能哈欠连天、四肢无力地走进学校。幼时的我除了夜里跟着大伙耕田,白天还要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拎犁水、搬稻草、拾稻穗……
冬天,屋檐边的冰冻拉出好长,晶莹剔透;地面上的雪堆积膝盖高。我们几个小孩子除了堆雪人,便在门口结冰的河面上玩耍。母亲说太危险,不让玩。被发现后,揪住我小耳朵往家拽,我小嘴噘得高高,脸上挂着泪水。彼时,母亲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给我,我便破涕为笑了。
庄台东面的十里尖小镇距我家仅百步之遥,每一、四、七逢集,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方圆二三十里的商人、百姓前来经商赶集。“上十里尖了,上十里尖了……” 孩提时,每当耳畔传来这熟悉的声音,心里便痒痒的、暖暖的。在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上十里尖,看西洋景,有好吃好玩的,犹如今人外出远游一般喜悦。
儿时,最盼望过年。从吃过“腊八粥”就开始掰手指数,过了廿四,年味渐浓,到了年三十,时间过得太快太快,吃过馒头,祭过祖宗,帮父亲贴好春联,就到下午了。我和庄上几个小伙伴玩铜钱猜字游戏,不论输赢,心里都很快乐。拜过土地神,吃了年夜饭,明天就是心驰神往的春节了,有压岁钱花,有新衣服穿,还有好多平时吃不到的美食,那种惬意难以言说。
如今的我住在城市小区,享受着现代的城市文明,而老家的村庄也已拆迁,成了东城建设区,记忆中的老柳树和那些风物也消逝了……站在昔日的村头,宽阔的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老家的影子在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闪现。我的眼里不禁涌出两行热泪来,不知是想起儿时的往事,还是感慨自己渐渐老去,抑或是饱尝生活的悲欢离合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