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19 00:00:00 作者:刘艳萍 来源:今日高邮
中秋那天去高邮,并不是事先计划好的,但也不是一点计划都没有的。
我想到高邮去看看,已经很久了。去高邮,只为去看汪曾祺。虽然汪曾祺离开高邮、离开我们都已经很久了,但是离开故乡多年却提笔就是以此为原型的文章,我相信,他的魂,还在高邮。
今年5月16日,汪曾祺逝世20周年的那天,我从花鸟市场捧回来一盆栀子花,有点纪念他的意思。在汪曾祺一篇叫《夏天》的散文中,他写下这样的句子:
凡花大都是五瓣,栀子花却是六瓣。山歌云:“栀子花开六瓣头。”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用这么粗俗的语言,写这么好玩的事情,还把事情写得这么好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么,为什么汪曾祺就写出来了呢?
我以为,最大的可能是,他一直觉得“生活,是很好玩的”。
我肯定是没有汪曾祺那么洒脱的,有些时候,并不觉得生活好玩,但是总想让生活有点仪式感,让此一刻与彼一刻不同。我买栀子花回家的那一天,果就比别一天不同。那天重读了他的《大淖记事》,那天以读书和闻“碰鼻子香”来纪念我喜欢的一位作家。
当然,生活的仪式感,有时也并不容易实现。就拿去高邮看汪曾祺这件事来说,更有仪式感的应该是在元宵节那天去,汪曾祺出生在1920年的元宵节,汪曾祺笔下还有《故乡的元宵》的文字。元宵节一般是我开学不久的日子,无法成行。如果迟子建也感兴趣,倒是可以选择在元宵节去高邮看汪曾祺,她也是出生在元宵节的,并且取了个很元宵的名字,叫迎灯。
此外,汪曾祺在我教书的学校读了两年书。在这所百年老校里,我曾经多次畅想过,当年,作为学生的汪曾祺,沐浴过南菁怎样的光辉。在我们马上迎来135周年校庆的日子里,我去看汪曾祺,也算是在寻找南菁文化的足迹吧。
到了高邮城,我们就关了导航。我一直相信,每个事物都有自己独特的气息。比如,把车停在桥头,不再准备往里开的时候,我确定,那就是高邮城北的人民路。走在人民路上,看着两边的店铺,我基本可以确定,哪里是侯银匠店、哪里是戴车匠店、哪里是王二的熏烧摊、哪里是保全堂药店、哪里是陶虎臣的炮仗店、哪里是邵家茶炉……
走进竺家巷,前行200米,看见那幅汪曾祺最喜欢的对子“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我知道,故居到了。与别的名人故居不同处在于,汪曾祺故居里还住着他的妹妹妹夫和弟弟。
屋子很小,也不高,高个儿的几乎要碰头。客厅迎面立着柜,上摆着青花瓷,显眼的是汪曾祺的一张照片,睁着虎眼,夹着香烟,烟雾燎烧中他似乎又在思考生活如何好玩。义务讲解员金家渝(汪曾祺的妹夫)说:“照片是《纽约时报》记者拍摄的,也是汪曾祺本人最喜欢的。”墙上还有汪曾祺亲笔画的情趣盎然的画,和他的照片一起,笑迎四方来客。
金先生问了我的来处,当听到南菁高中时,他赶紧喊出了自己的妻子——汪曾祺的妹妹,热情地招待我们,似乎是在替哥哥招待母校的客人。金先生赠送了高邮文联纪念汪曾祺逝世二十周年的特刊《珠湖》杂志,并提出与我合影留念。
客厅小坐后步入后院,红的粉的花儿开得正艳。院子连着隔壁的房子,金先生的儿子说:“是我的小舅舅在住。”外甥提到的这个“小舅舅”系汪曾祺作品里多次提到的“任氏娘”所生。在小小的后院,抬头看天、低头看花,嗅嗅空气里八月半烧的斗香独特的味道,我想,这也是“四时佳兴”之一种吧。
当天,我在傅公桥、在马饮塘河、在运河边走了许久。我看见了河边拿弹弓射鱼弹无虚发的青年,也遇到了手拿鱼叉叉鱼叉叉不落空的老人。我似乎也还看见了淖上俏铮铮的女人,她们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与男人一样辛勤劳作,穿着露出脚趾的草鞋,打着鲜艳的补丁,髻边插着一朵时令鲜花,挑着雪白的连枝藕、碧绿的菱角、紫红的荸荠,风摆柳似地穿过街市,当然也听见好听的劳动号子:“好大娘个歪歪子来!”当然,也似乎看见这里的男孩子常常光着屁股在码头上站成一排齐刷刷往水里撒尿,“老骚胡子”们不甘寂寞,泼辣的小媳妇敢脱光衣服跳到大淖河里痛痛快快地洗澡……汪曾祺小说的味道,浓极了。
走了一趟高邮,似乎对汪曾祺的文字,更加用情。我在这样的行走和阅读中,祝愿自己,慢慢慢慢地,也能一直觉得“生活是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