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担心地问我会不会下雨，我摸出手机看天气，赫然看见“重阳节”三个字。啊，居然今天是重阳节。母亲也诧异了下，然后点点头说，不错，不错，九月九了，老天帮忙，好得很。

重阳，我没法领着父母去登高、祈福，因为，金黄的稻谷懒洋洋地躺了一地，等着他们去弯腰、去伺候。走廊上晒着，院子里也晒着，零零散散的颗粒跟着脚步、随着鞋印就进了屋，躲在桌下，睡在椅下，谁也顾不上它们。更多的稻谷则晒在整条水泥大路上，远远望去，好似一条厚重的丝绸蜿蜒伸向远方。这是左邻右舍早已商量好了的，谁家晒在哪一段路，谁家晒好了，便起身让给谁家。我很奇怪这样的默契，那些平日里为了个鸡偷吃了菜、狗爬坏了土都能叫嚷半天的人，却也不争不抢不吵闹！见了面，老远就笑吟吟地相互打着招呼，谈论着各家稻谷收获的进度、出售的价格，以及种麦的计划！

就连我这个难得回家干活的人，也享受着他们各种善意的玩笑。这个扛着农具走来，故作惊奇地说：哟，先生也下来支农啊！那个骑着车擦身而过，大声叫着：让你晒稻，可真是大材小用了！老爷爷慢腾腾地过来疼惜地说，大米饭不好吃吧，要吃就得把活干啊。老婆婆走来了，说话最幽默，咦，你什么时候学会种田了？我笑着说，小时候就学会了啊，根就在这里啊。

是啊，我的根就在这里！我忽然觉得有些内疚。想来这些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一些能放假的节日的存在，我还记得我的根吗？我还会触摸我灵魂的根吗？难得接到父母电话，接到常常就是问：快过节了，你们回不回家吃饭？我便慌慌张张地看日历，手足无措地定日子、定行程。像今天这样的重阳节，可真没有心理准备，完全算是歪打正着了。

阳光猛烈地晒着稻谷，稻谷得意地炫耀着光芒，而我的心却沉甸甸的，有些阴暗。在随手拉开的抽屉里，我发现又多了几张“痛就贴”药膏，开了封的“多立潘酮片”有些晃眼。玉宝他娘左手托着右手腕，佝偻着背走来，阳光洒满了她花白的头发，脸上古铜色的皱纹就像水中的涟漪。她兴奋地告诉我，一个人就拔了一大块田的黄豆，还一捆一捆地捆扎好。现在整条右胳膊疼痛难忍，坐在家里直冒汗，出来走走，看一看张家的机器收割，听一听李家的卖稻经验，瞅见满村的稻谷、遍地的机器，疼就好多了。我问她，今年多大了？她笑着说，83了，鬼该来搀了！该来就来，该走就走，好日子也过得心满意足了！烦他个神！

我抬头向远方眺望，黄色，绿色，一片杂乱无章！最令人瞩目的当属紫色的扁豆，高高的架子上爬满了，便到处乱攀。院墙上有，草垛上有，芦苇上有，就连高压电线杆上也挂着两三股——也许它们不识字，根本不认识：高压危险，切勿触摸！实在没得攀了，落在了地上，踩在了脚下，便几股藤缠绕在一起，你拉着我，我扯着你，一路开花，一路结果。所以，远远望去，扁豆长得最是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