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蒙猜，破蒙猜，一口咬，血赖赖。”这是小时候流传在家乡的一个谜语，我们那里管出谜语叫“破蒙”，猜谜语叫“猜蒙”。破，应该是开始的意思，如八股文的“破题、承题、起讲”，孩子的启蒙也叫“破蒙”，还有破春、破夏的说法。

这个谜语是我母亲破给我猜的。开始我猜不出来谜底，后来母亲告诉了我，谜底就是“血赖子”！

血赖子究竟是什么？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了，血赖子是我的家乡一种特有的土桃。早春开花，红艳独灼，宜室宜家；花谢坐果，青绿累累，亮皮油光，一毛不生；及至麦黄，果皮红紫，或有开裂，摘而食之，红汁流甘，美不胜言。

桃核不小，坚硬而多纹路。或随手弃于田地，经年出土破壳，小苗茁壮，代代翠绿。或积于窗台，自然风干，农闲时刀刻锉磨，或核舟，或小篮，或鲤鱼，红线系于孩童手腕，可以驱邪避鬼，大人的钥匙串、烟袋杆上也有系挂，越老越红亮，不输今日文玩。盖桃木驱邪，几千年不易之传统，族人深信不疑。

今天看来，血赖子就是介于油桃与血桃之间的没有嫁接的土种。自然生长的血赖子，没有今天的大棚覆盖、化肥催生，必须老老实实地经过春华夏果，秋冬霜雪，四季更迭，好吃是肯定的，真正的小时候的味道。按季节时令先后，樱桃应该是初夏最早的水果，血赖子是排在樱桃之后的鲜果。不过，樱桃娇贵，普通人家难得见到，血赖子就成了初夏第一鲜了。村里有几棵血赖子树，结的果子都是自家吃一点，邻居分一点，不作兴拿去卖钱的。

家乡曾经被命名为“苏北大寨县”，农业提倡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其实就是稻麦两季轮作，“以粮为纲”年代里，水果这样的经济林木几乎没有种植，房前屋后偶尔有一棵桃树或枣树就是孩子们快乐的念想。听母亲说过东边邻县泗阳有一个地方叫“史梨园”，人多姓史，有几百亩近百年老梨树。年年秋天会有操泗阳口音的人推着独轮车过来卖梨，“卖小梨呀，卖小梨呀，哪个买小梨。”叫唤声格外诱人。没有钱买，也可以用麦子去换，一斤麦子三斤半梨，以物易物，仿佛又回到货币产生以前的原始社会了。家里虽然粮食紧张，母亲还是会换上几斤梨子给我们解解馋。

还有一种和血赖子差不多的土桃叫毛桃，春天开花迟一些，花淡一些，果实成熟晚一些，口感比血赖子差一些，最大的特点就是长满一身茸毛，不像血赖子那样通体光滑，吃的时候必须洗干净，否则弄到身上就会刺闹人。毛桃很普遍，并不稀罕，还没成熟的时候，我们经常摘下来，咬开里面的嫩核，小心地剥出心形的白色桃仁，软软的，然后跟小伙伴说，“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牙白不白。”趁其不注意的时候塞进嘴里，嫩桃仁破了，里面流出的是跟鱼胆一样苦的水。然后，在笑骂声中跑开了。

母亲不识多少字，只上过农民夜校的扫盲班，出出谜语、讲讲故事就是她对我们最好的文化教育。谜语都是身边日常事物，故事主题大多是因果报应、正义战胜邪恶这一类的。血赖子、毛桃这样的故乡风物，都是我们小时候的快乐，我们的快乐就是母亲的快乐。如今，父亲母亲都老了，迁居在城市安度晚年，虽说椿萱并茂，许多过去的事情渐渐地记不起来了。

那些自然生长在故乡村落里的桃树都消失了，谜语、故事也消失了，连聚族而居自然的村庄也逐渐消失了，唯有记忆不会消失。“妈妈，我破个蒙给你猜吧：破蒙猜，破蒙猜，一口咬，血赖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