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12 00:00:00 作者:濮颖 来源:今日高邮
打我记事起,一年到头很少吃肉,待到大年三十的早上是必定要吃碗“杀馋肉”的。一大碗热腾腾的咸蹄 粉丝汤下肚,顿觉浑身通透,久候着油水浸润的肠胃便发散出暖呼呼的气息。
看全家人吃得尽兴,一旁的爷爷轻声细语地说:“杀馋肉一吃就不馋啦。”可这话却从来没有应验,我们并没有因为吃了这顿肉就不再想吃,而是越吃越想,越吃越馋,就觉得这是爷爷一生中说得最不靠谱的一句话。
长大后才知道,那时生活条件差,吃肉是件很奢侈的事情。只有过大年了,家家户户杀了年猪才能狠狠地吃回肉。当然,饱饱地吃上这么一回以后就不要再有过多的奢望,不可再馋了!
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最企盼过年。一到腊月,年味就浓了。男人女人们为过年忙得团团转,稍微殷实点的人家都要杀头年猪,家前屋后挂满了咸肉:肋条,前夹,后夹,蹄 ,五花,分得清清楚楚。晴天,村里的老人会跟这些腌肉一起晒太阳。他们懒散地坐在墙根下的背风处,抄着手,一边看着滴油的肉,一边看着伏在脚下的黄犬。
从这一挂挂的腌肉旁来来回回地走过,闻着咸肉的香味也可杀馋。每挂肉怎么吃,什么时候吃,主家的心里早就清清楚楚。农村人质朴也好客,自己吃不成也不能怠慢了客人。平时家里来客,从鸡窝里掏出几只蛋打碗水蛋瘪子是常有的事情。实在没有好吃的招待,去锅屋里挖勺白糖,冲碗糖茶也算是礼节。平时尚且如此,何况过年?所以年三十的“杀馋肉”大多人家用猪头,好点的肉要省着待客。
二十九晚上烀猪头。锅膛里架上柴火,火烧得旺旺的,锅里的汤咕噜咕噜地翻腾,一屋子带着咸肉香的热气,让人感到温暖满足。咸猪头本来香,用柴火炖几个小时再焖上一夜,香气直冲九天之外,连神仙都会流口水。烀烂的猪头热乎乎,香喷喷,油滋滋。小孩子“砧板馋”,大手切小手拈,等到一碗浇上咸卤子的“杀馋肉”搬上桌时,早已打起了香香的饱嗝。
我家每年的“杀馋肉”用蹄 ,爷爷说猪头是发物,小孩子不适宜吃。爷爷总是在全家人都睡下以后煨蹄 ,他怕时间煨长了肉会糜,吃了不带劲。爷爷煨的蹄 是酥烂的,也有咬嚼,肥不腻嘴,瘦不塞牙,香味自不必说。
年三十的早上,我们都是闻着咸肉香醒来,再冷也从来没有赖过床。爷爷早就守在锅灶边,就等我们洗漱完毕好将瓦罐里泡得软硬正好的粉丝汆到奶一样白的汤里。蒜花是现切的,还沾着些水,等肉装好以后撒在上面,起香也养眼。
小孩子见到肉,那兴奋劲儿可想而知。我们姐弟俩端起碗,虎狼一般,一碗堆得尖尖的“杀馋肉”很快就被消灭干净,一滴汤卤也不剩。每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总看见爷爷站在桌边,伸长脖子,半张着嘴巴,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那年腊月,爷爷跌了个跟头后就神志不清。也是从那年起,父亲开始给我们做“杀馋肉”了,这一做就是二十年。今年年三十的早上,我和孩子们围着桌子吃着父亲做的蹄 下细粉,抬头时看见父亲站在桌边,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背,系着围裙,搓着双手,伸长脖子,半张着嘴巴,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香不香?”“要不要再来一碗?”那神情,那语气,像极了爷爷。那一刻,我恍惚自己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小村庄,回到了我慈祥的爷爷奶奶身边。
我想好了,明年的“杀馋肉”由我来做,等孩子们长大后,我还会教他们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