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02 00:00:00 作者:汪泰 来源:今日高邮
河里的动植物失去生命沉到河底变成腐殖质,成了河泥的一部分。河泥则是庄稼的主打肥料,把河底的泥取出来,就是罱泥或扒泥。
罱泥船一般在又宽又深的河面作业。那时有首好听的电影插曲:水乡三月,风光好,风车吱吱把臂摇,挑肥的担子连成串,罱泥的船儿水上漂……唱的就是里下河这一带积肥、运肥、施肥的繁忙景象。
我们插队这一带的河不宽水不深,取河泥不用罱子,而用扒钩子。铁制的扒泥钩子,底部用麻布兜着,扒泥钩套着竹篙稍。把扒泥钩顺船帮向远处一抛,沉到河底,竹篙别在船弦旁伸出的木棍下面,把向一边的力变为向下的力,男人用力拽着竹篙,船尾的女人用力撑船向前,使船保持平衡。男人一下一下拽起钩满河泥的扒钩,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借着竹稍的弹力,奋力一下把扒钩拎出水面落进船舱,再就势用力往下一送,“哗啦”一声,河泥就落进船舱了。如此周而复始。满满一扒钩泥有好几十斤重,因此,扒泥是个重体力活。
船舱里的河泥满了,撑到指定地点,把河泥从船舱腾挪到田里去,这个过程有点费事。先找一适宜地点,在河坎利用地势挖出一个大坑,周围用土垒实,形成一个用来存泥的大土兜。用戽锨(像一把大勺子)把满船的河泥一下一下戽到土兜里,再从土兜戽上岸,让河泥顺着岸边挖出的沟槽淌到草粪塘或者田里去,这就是戽泥,又叫戽下兜。
戽泥是个脏活儿,有苦有累也有乐,特别适合早上起不来的我们这些知青。好长一段时间,这活儿被我们四个知青包了。
戽下兜,须等农民扒满一船泥,把泥戽到泥兜里,我们才有事做,这就可以迟个把小时下田了。一旦动起来,其实很苦。六条船,有时一溜边有几个泥下兜,我们一点都闲不下来。
两个人戽一个泥兜,对面站定,一个向左,一个朝右。一开始,我们找不到窍门。泥兜到岸上有将近两米高,双手操戽锨向下舀起有时稀有时厚的河泥,再向上扬起送出一米左右的高度,这是一个机械单调的过程,既要有点力气,还得有点巧劲儿。戽不好,那河泥便撞到泥兜旁边的墙上,四处飞溅。弹回的河泥打在脸上身上,溅到眼睛里、嘴巴里。于是,戽不了几下,我们一个个便都成了泥人,互相一看,不由哈哈大笑,除了眼睛骨碌碌地转动外,全身没有一处干净。新鲜的河泥散发着阵阵腥腐臭味,不好擦也不能擦,不一会儿,沾在皮肤上的河泥干了,皮肤有发紧的感觉……
好不容易,我们掌握了一些技巧,就是用好惯性,尽量使全身动作协调,让河泥在戽锨里恰到好处地抛出去。河泥不撞墙了,溅到身上就不多了。即便如此,戽下兜的人身上是干净不了的。
活计又脏又累,动作机械单调,歌声便成了我们劳作的调剂品。你一支,我一支,我们在歌声中寻找劳动的乐趣。农民听了说,新农民戽下兜戽得快活起来了,还唱歌呢。
春夏秋冬,生产队的六条大木船似乎一有时间都在向河底索泥。
冬天的扒泥是最苦的活计。气温低,扒泥篙子上的水能结一层薄冰,手抓在上面,刺骨透心寒。农民的手上,布满了道道裂口和血痕。
我们几个新农民,虽是讨到了不起早的便宜,可土兜里的泥不戽完,不能收工回家,带晚就成了常事。
夏天的傍晚,野外的大蚊子叮咬在身上,又疼又痒,让人难受无比。老乡要我们用稻草腰子把腿缠满,使蚊虫无从下口。一试,还真行。身上呢,不好再用草缠了,干脆用泥把外露的臂膀抹上,就像牛打汪一样,也管用呢。只是我们回家更晚了。戽完下兜,我们在河里洗尽上下的泥巴,迎着月光,扛着戽锨回村,庄上的人们都已纳凉了,我们还得做饭洗澡洗衣服。
夏天以外,我们尽着一套衣服脏,晚上脱掉像壳一样的外层衣服,用手下劲揉几揉,使劲抖几抖。早上,再穿起发硬发挺的外衣上工。天冷了,头发不便常洗,我们找来报纸,折成帽子,戴上护着头发,一天一个式样,挺时髦。农民看了很羡慕:你们哪来这么多的报纸?
戽下兜的副产品是吃不了的螺螺。泥戽上岸不一会儿,泥浆里的螺螺便纷纷爬上泥表。看着大大小小的螺螺,我们趁空拾起,带回家,用水养着。待螺螺爬几天,吐净了泥,便用老虎钳夹去尾巴,放点油盐酱,用锅烀了,是上好的下饭菜。要是再有点五香八角辣椒,便十全十美了。一顿饭,一桌的螺蛳壳。
这样的日子,我们过了好一阵,每天迟出晚归,戽下兜,扒米饭,嘬螺螺……
多少年过去了,河泥不再当做肥料,戽泥终成为被遗忘的农活。现在,农村的孩子或许会问:戽泥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