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18 00:00:00 作者:朱玲 来源:今日高邮
前几天,在街上遇到多年前的老邻居。她告诉我,张寿琴她爸死了。思绪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
张寿琴与我同龄又是同学。她在家排行老五,小名大五子。我们那时经常在一起玩,放学后在她家做作业。她爸是搬运工人,靠力气吃饭,身体壮得像头牛。那时搬运工人的收入是颇丰的,她家的生活条件比常人要好些。每天桌上都有肉,过年一大家子都能穿上新衣,这在当时是不容易的。她妈不工作,在家做家务,闲暇时还打打小牌,牌友不是鱼贩就是工头,总之都是手头有闲钱的。一般人哪能这样啊,一个月能吃两三顿肉,就不错了。
我记得在她家做作业,她妈打牌回来,总是打一个荷包蛋给她吃。那荷包蛋很听话地卧在碗里,像个小太阳放着金色的光芒。我看了直咽口水。偶尔她妈也给我带一个,我激动得吃得都不知什么味了。
她爸每天早上七点多钟,拖着板车就去了码头。板车的两个把子上各系一条粗绳索,绳索绕着车把子挽成一个圈,可以把肩套进去,这样拖重活的时候,除了手用力外,肩还可以使上劲。他们拖米拖草,黄沙水泥,有什么拖什么。大夏天的时候,一趟下来,浑身湿透,脱下的汗衫能挤出水来,他们光着黝黑发亮的脊背站在风口里吹,犹如一尊力的雕塑,间或拿随身带的大麦茶喝几口。冬天走在冻土上,一滑一个跟头,他们硬是咬着牙走下来。
搬运工人的素质参差不齐,很多人会偷拖的货回家。他们跟家人约好,货拖到中途时,拆下麻袋,倒一些出来,带回家。有雪白的大米,紫红的大枣,碧绿的蔬菜。那时是公有制,东西是公家的,货到地头,没有人会检验货少了没有。有的即使知道货少了,也懒得问。
但是张寿琴的爸爸从来不这样做。他说,公家的东西不能要。有一次,张寿琴的妈妈打听到她爸今天拖草,想要弄几捆回来铺床。于是带着大儿子,拦在了路口。老张就是不停车。气得她追在后面,硬拽下两捆,拖回家。老张第二天退了四元钱给厂里。
老张最大的快乐是晚上下班回来。那时他把车停在小烟酒店门边,烟酒店的东面有一个熏烧摊,他剁两块钱猪头肉,用纸裹着,手捧着。斑斑油迹洇透纸背,很勾人馋虫。进得烟酒店,熟稔地坐在盐缸旁边的圆凳上。盐缸上有个盖子,可以当作桌子用。他把猪头肉放在盖子上。小店的营业员老李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一瓶二两五装的粮食白,迎上来,放在盖上。老张就一边喝酒,一边用手拈着猪头肉吃。他吃得很动人,也很投入。看他的样子,那是天底下最美的食物。我很喜欢看他的这种吃态。黄昏的时候,我都会倚在门边看他吃。
有一回,我缠着爸爸要猪头肉吃。爸爸买了一元钱肉给我。我忙不迭地抓一片扔在嘴里,嚼了一下,随即又吐了出来。真不好吃。
老张从小店出来,就红着脸,哼着小调,趔趄着,到“四德泉”泡澡。泡过澡,回家吃晚饭,睡觉。他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白云苍狗,白驹过隙。童年的歌谣已远远飘逝。邻居说,晚年的老张得了严重的肾病,疾病在他的身体里扎了根,到最后,他连端一杯茶的力气都没有。
想不到一个当初靠力气养活一大家子的人会是这样。有什么办法呢,与时间交战,谁都是败寇,谁也做不了光阴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