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16 00:00:00 作者:薛猛 来源:今日高邮
前几天,回老家搬移老爷柜,在老爷柜的底层,竟然顺出几只玻璃茶杯。大哥指着这些茶杯,笑着说:“这是你以前卖茶的茶杯。”
烈日炎炎,骄阳似火,一阵紧似一阵的蝉鸣,为滚滚而来的热浪不停地呐喊助威,整个大地就像一个大蒸笼。运河大堤的树荫下,一张小方桌,三五张小爬爬子(小矮凳子),桌上放着几只装了茶水的玻璃杯、几把芭蕉扇,杯子上盖了方的玻璃块当盖子。旁边还有两只装了茶水的铅桶(实际是白铁皮做的,我们这儿的人都这么叫,也不知道为什么),两只装了热水的暖水瓶,两只装了清水、用来洗茶杯和汰茶杯的脸盆。方桌的后面,坐着一个热汗涔涔、正在专心看着《少年文艺》的少年。这就是四十年前的我,以及卖茶的全部家当。
我的客人主要是那些把用船从大运河运过来的化肥、氨水,黄沙、水泥等物资挑到东平河的船上再运走的农民。他们一个个身披湿湿的、已失去原色的大手巾(就是一块一米见方的、沾了水的白色绽纱布,可以遮阳、降温、擦汗。实在热的不行,还可以直接跳到河里,用它擦擦身子),汗流浃背,还要不停地挑,直到货全部下完,经常要带晚,甚至要挑几天才能干完,有时候这批货还没下完,下批货就到了。喝茶,不仅仅是解渴,也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小憩一下。还有偶尔经过的汽车上的客人。那时候,虽然阅车无数,却从未见过有空调的汽车,主要还是以卡车和客车为主,汽车“吭哧吭哧”缓缓地驶过来,像一个负重的老头,“噗……”地一声长长的叹息,最后停在了茶摊前,一股热浪足以将人熏翻在地。司机们总能下车坐在小爬爬子上歇一歇,用芭蕉扇刮几下才走,客车上的乘客再热也不肯下车,我只能听着他们的吆喝,把茶杯从车窗递给他们,心想:有钱坐车了不起啊,摆什么谱!后来才知道,花钱坐一趟车真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被车子甩下了,就得走回去,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不累死,也得脱层皮,而且钱也要不回来,所以,宁愿坐在车上热死、渴死,也决不下车!
刚开始,茶的品种就一种,家前屋后长的茶树上抹下的树叶,加水烧开。这种茶不仅有茶叶的回甘,还有一种青树叶的清香,凉下来既解渴又消暑。后来增加了大麦茶、桑树果子茶。大麦泡茶,必须要先将大麦下锅炒至微糊,放水烧开,再凉透,解暑效果自不必说。桑树果子学名叫桑椹,制作桑树果子茶就有点复杂了,每天要起早爬到树上,采摘新鲜的桑树果子。落在地上的是坚决不能要的,大人们说桑树果子只要落了地,就会被毒蛇吃过,人就不能吃了。新鲜的桑树果子采回来,要先拣一下,坏的不去除,一锅茶都会苦。烧好的桑树果子茶酸酸甜甜的,决不亚于酸梅汤。后来还发现,酸甜度也是可调的,想要酸一点的,就多放一些不太成熟的,想要甜一点的就多放熟透了的。
卖茶基本是自助式的,我从来不主动收钱,就用一个硬纸盒压一张字条,上写“每杯一分钱”,都是客人自动把钱撂到盒子里。偶有喝了不给钱,或续杯不给钱的,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计较。喜欢喝热茶的,也是自已直接拿暖水瓶倒。扇子也是自己拿了就扇。大多数时间,我也只是看自己的书,有时也和他们聊一两句。最麻烦的事就是追树荫凉,为了躲避烈日的暴晒,茶摊一天总要移动好几次,追着树荫凉。早晚出摊都有家里人或小伙伴们帮忙,这中间时间可就很少有人来帮忙了,我只能一个人慢慢挪,蚂蚁搬家一般。但大多数时候,我的客人都会主动帮忙的。生意好的时候,一天可以卖一块多钱,茶叶和桑树果子是自已采的,大麦是自家的,柴火是平时拾的,水是大河里的(那时的河水是可以直饮的),几乎没有成本。要知道,那时候父亲的工资每月才三十二元钱!
这几只玻璃茶杯,承载着我少年时的一段记忆和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