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事。

至今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但大家都叫他“大老陈”。

乡玩具厂原来的门卫嫌工资低辞职了。大老陈就是这个时候经人介绍，拿着乡工业公司人事科的介绍信屁颠屁颠地到厂当门卫的。他是个大块头，面部神经可能有点问题，不说话左嘴巴也时常轻微抖动，一说话或高兴或生气就抖动得厉害。左腿比右腿略长，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他是个老光棍，五十多岁的样子。尽管厂里每月仅开他四十五元的工资，但因是乡办集体企业，据说有保障，也就是日后有“劳保”可拿，大老陈像是捡到了便宜，蛮开心的，脸上整日挂着笑，一碰到熟人便主动向人介绍他在哪儿工作。

说大老陈是门卫，倒不如说他是玩具厂烧饭的。厂传达室西边连着的两间就是食堂，东边一间一东一西放着两张陈旧的八仙桌，西边一间南边靠墙用土坯支着三个大铁锅。玩具厂的人不多，总共也就是二十三个人，厂长、会计及几名家住集镇的工人中午都回家吃饭，真正在厂里代饭的也就是十五六个人。在大老陈来之前，原来的门卫只负责替大伙儿煮个饭，米是各人自带，就连烧饭的燃料草也是今天这个工人明天那个工人用板车从家里拖来，拖一趟能烧个十来天。食堂是不烧菜的，工人们自备些咸菜萝卜之类就餐。厂西边有条河，大老陈来后，在河堤上种了些青菜、萝卜、茄子等蔬菜。自此，工人们中午吃饭总能惊喜地发现两张八仙桌上已摆放好了一大盆青菜豆腐汤和两个炒菜，间或一个桌上还有一盘煮小鱼、炒螺蛳什么的，而且全是免费的。傍晚工人下班后，大老陈用铁链子锁锁好厂里的大铁门，便一瘸一拐地在街上捡拾纸盒、纯净水小塑料瓶或到河堤上捡拾杂草树技，这样过不了多久，食堂旁边就多了一个纸盒、塑料瓶堆和杂草树枝堆，前者卖钱，后者当烧饭的柴火。工人们吃到免费的菜肴都非常高兴，都感谢厂长善待工人，劳动积极性高了，产品质量也上去了。过了几个月，吃惯了两菜一汤的工人们渐渐地开始有点不满意了，他们嫌油少了、嫌鱼小了、嫌肉肥了……时不时大声向大老陈提建议，大老陈总是抖动着左嘴巴点点头。又过了些日子，个别人甚至当面斥责大老陈克扣了厂里用来给工人们买菜的菜金。工人们的怨气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当工人们到食堂就餐时，发现桌上竟然没有了两菜一汤，米饭也未煮。愤怒的工人们冲进厂长室向厂长揭发大老陈克扣菜金和偷懒。厂长肉手一挥，“你们冤枉大老陈了，他从未在厂里报销过一分钱的菜金，我以为是你们各人集资请他代办的，哪晓得……唉，今天怎么搞的，大老陈人呢？”大家四处寻找，结果发现大老陈蜷缩在河堤的黄瓜架下，右手还紧紧抓着一个黄瓜，只是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工人们在清理大老陈的遗物时发现传达室的抽屉里还有三元七角钱，原来大老陈把捡拾废品卖得的钱、甚至把他不高的工资都贴补在工人的伙食上了。传达室里传来了女职工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