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堂侄陆海淼，在苏州打工20年了。

我们叔侄间近年才用微信联系，但从没见过面。去年春节，我回涟水老家，见到了海淼。

没想到海淼这般黑，像从墨池里爬上来的，但黑得俊朗，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脸，说话带有发自内心的甜甜的笑，时露时隐的白白的牙齿，很有特色，也耐看。年初三的酒桌上，海淼硬让我喝酒。由于“三高”，我戒酒5年了。他说，叔叔还是有喝酒的底子的；我快四十了，还是头回和叔喝酒，怎么着也得给点面子。我还是不想喝。他说，我保护叔，你喝小杯，我喝大杯；你喝1杯，我喝3杯。新年里，我不想扫他的兴，也不想让他喝醉，就说，好，就少来点吧。这一少来，我竟在劝声中喝了5杯，他不紧不慢地喝了15大杯。他毫无醉意，不紧不慢地和我聊着。

海淼初中毕业，不甘心一辈子侍弄庄稼，5年后和亲戚一起，到苏州建筑工地学瓦匠了。瓦工，那真是削手指挣钱的活，一天砖头削下来，收入不足百元。他看到工地上的推土机手，一天的收入抵瓦工干十多天的，便走心了，一下班就和推土机师傅泡在一起喝酒。经软磨硬泡，海淼学瓦工未满师，就跳上了推土机驾驶室。凭着诚心、聪慧和吃苦，推土机在他手里如同玩具，干活技术突飞猛进，很快超过了老手。

海淼在工地干了不到3年，就带着几个推土机手独自承包工程了，俨然成了推土、抓土、运土的小工头。又一个3年下来，有了一定的积蓄，他跑到徐州重工、临沂重工，分期付款置购了3台推土机转包，以后又陆续添置了推土机、抓土机、翻斗车等，生意快速成长，项目遍及苏州、无锡、常州、镇江等地，技艺、信誉、积蓄水涨船高。

20年的江南生涯，海淼在苏州置了150平方的住宅，购了2套公寓房出租，一家人的户口也迁到苏州。近年房地产有些波动，他自己依据能力和努力，慢慢转向旅游、环保、振兴农村的工程项目。他告诉我，设备不添了，也不打算扩张了，做到哪里算哪里。今后的生活不成问题，公寓、设备的租金，足够过日子了。看起来海淼无后顾之忧了，但他还是不无担忧地对我说，孩子们进城了，种田人越来越少，再过十来年，谁来种地呢？

5杯酒下肚，我不知是甜是辣还是苦，抑或兼而有之。酒后，我躺在床上午休，怎么也睡不着。乡下人、城上人，推土机、高楼大厦，挣钱花、保命粮，轮番在我眼前晃悠。我既为海淼们成功“走出去”而欣慰，又为包括人在内的生产要素，难以大踏步“走进来”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