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24 00:00:00 作者:□ 刘艳萍 来源:今日高邮
天高云淡的秋天,一个闲散的午后,坐在穿堂而过的凉风里,翻一本闲书,胳膊肘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
真是很扎实的一口。胳膊肘肿了,肿得像馒头。奇痒难忍,火辣辣的,摸上去硬硬的。两天消肿以后,痒也并没有完全退去,颜色也还是红红的,像块大胎记。
什么虫子咬的呢?真是一只聪明的虫子,找到了这么一块肥肉。
寓所的前面,难得有块空地,荒草萋萋,实在难得,不知道哪天就会轰轰地打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高楼拔地而起。秋虫们抓住良机,在这广阔的舞台,好一个酣“唱”淋漓。
夏日的蝉鸣,叫得人心浮泛。寒蝉之后,百虫似乎复生,虫子的鸣叫,使自然仿佛恢复了包容、和谐、共生的景象。静听秋虫鸣啭,是我感知秋天的一种方式。听的时候,我原谅了咬我的那只虫子。
世界那么大,宇宙星空,我一辈子都无法触及。世界又那么小,人间草木虫,一个转身就有可能永远错过。被虫子咬,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叫曙嗷嗷雁,啼秋唧唧虫。”秋天的虫子,都特别勤快,一天不间歇地上班。小时候跟爸妈到秋野里劳动,到处都是蹦蹦跳跳自由飞翔的蛐蛐、蝈蝈、蚂蚱和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小微虫子。它们的身影活跃,它们的形迹可爱。蚂蚱似乎掌不好舵,老来碰撞我。地上爬行的各种虫子,也不时会迷失方向,触及裤腿角和鞋袜或者光脚。看着那些无忧无虑的虫子们自由自在的状态,特别是看着那些吃饱喝足之后就是玩耍、逗乐、挑衅的虫子们,着实让人艳羡。晚上,在院子里剥玉米皮。露水上来,凉了。披上衣服,坐下。墙角虫鸣起,像是伴奏。一直到虫儿都叫累了,我们才回屋睡觉去。
此刻,楼前的那一片空地,虫鸣煞是壮观。一会儿独奏,一会儿合唱,你方唱罢我登场,不需要指挥,不需要曲谱,吱吱嘤嘤,嘤嘤吱吱,没有片刻停息的时候。秋虫鸣啭,是夜间的集体行动。约会也罢、相亲也罢、集体婚礼也罢、闺蜜群游也罢……总之,都是有备而来,有事相邀,有情才邀,只不过,我们不能够确切地知道它们的行踪轨迹和语言寓意罢了。
昆虫学家说,所有秋天昆虫的鸣叫,都是雄性在求偶,大约是有证据的。但曹丕说,草虫鸣何悲,孤雁独南翔。郁郁多悲思,绵绵思故乡。看来,大多秋虫是在怀思,“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
最为悲壮的秋虫鸣叫当属寒蝉。放心,寒蝉是绝对不会咬人的。还有,夜间它是基本不叫的。寒蝉知道自己时光不多,眼看着一天一天的日升日落稍纵即逝,只好抓住每一个机会、每一滴时光,放肆歌唱,尽管喉咙沙哑,尽管凄凄切切,尽管重复单调,但终究无法阻挡对旧日时光的怀恋,无法挽回丧失生存权利的损失,无法抵挡即将到来的冬日的催促。夏日的辉煌不再,把个夏日吵得沸沸扬扬的历史不再,就凄切悲鸣,以此无奈抗争。蝉本无知,诗人骚客闻听蝉鸣发愁,所以染上了自己的色彩。心随境转,还是境随心转,这是个问题。境随心转的,重在自己超脱,你叫你的,与我无关;心随境转的,我听你叫,随物哀号,心灵不得宁静。
阳台上,洒着碎碎的月光、斑驳的花影、影绰的灯光,洗完澡晾晒衣物的时候,蛐蛐儿的乐章便充满了房间内外、角角落落。它们唧唧吟唱,收收放放,像轻声细语交谈,恰似温柔的情话,敲击耳膜,伴人赏读秋意。
还有蝈蝈。蝈蝈的声音,脆生生的。这声音,总让我眼前出现一幅画。精致的笼子,南瓜花三两枚,娇艳肥厚,花粉如霜。蝈蝈一只,铜头,紫衣,铁腿。它振羽鸣唱,两根须子朝上抖动,似在向南瓜花表达感情。我买过,为了听听响。秋季应该有虫鸣相伴。
不能够确切记得何时不再关注虫鸣,大约因为年岁渐长,现在它们重回我的耳鼓。也可能,它们根本没有走远,是岁月和经历让我慢了下来,与它们再度重逢。它们自有节奏的鸣叫,完全是一副得道成仙的模样,照见了我生活的粗疏与浅陋。
这些虫子们,和我们一样,从万物静默如谜的岁月开端处一路走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折与艰辛,但它们都活着,活着本身就是传奇。
在亘古时空里,如果推究到生命进化与传递的秘密,一只虫子,并不比整个宇宙简单,而我们并不比一只虫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