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考进重点中学，为家里省下了一笔上万元学费开支，惹得邻居和同事好一通羡慕。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过了没多久我却发现这也使我做父亲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首先是一向“只读手中书，不闻天下事”的儿子竟然回家来说：谁谁有个3000多元的手机，谁谁穿着什么名牌的衣服，甚至扬言再不买电脑就天天上网吧去。最让我生气的是，每当我一给他讲道理，他就扔下一句“你那都过时了”，然后自顾自玩他的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干瞪眼。后来去他们学校参加了一次家长会，看到校门口那长长的轿车队伍，而我是那为数不多坐公交车的家长，更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再说一向对儿子百依百顺的妻子这阵子可能因为才下岗心情不好，同儿子为争看电视生气，更让人哭笑不得。说来惭愧，我们家只有这一台结婚时买的电视机。这不，一个要看《金粉世家》，一个要看《同一首歌》，今晚又闹开了。

谁都明白，同学之间比“帅”、比“靓”、比“酷”，比来比去其实比的还是“爸爸”。“越穷越光荣”固然过时了，可尊严究竟又靠什么来体现呢？

“我是女生，可爱的女生……”一个女孩子唱着莫名其妙的歌，台下一张张年轻的脸莫名其妙闪现着陶醉的神情……不必问，最终的胜利准是属于儿子的。我摇摇发涨的脑袋，正要约妻子去散步，却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是多年不见的船院同学，这已够让人惊讶的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一模一样衣服、长得也一模一样的女孩！待开口一谈来意，更叫我大吃一惊：说是带着孩子来看病人。那病人我见过，就是我儿子的班主任黎老师。听说这黎老师除了教学水平还能让众人佩服外，在一些同事眼里简直不值得一提：老婆前些年不明不白死了，却在年轻女同事面前终日寡言少语；作为重点中学的骨干教师，也没个孩子拖累，却从不去做家教挣外快；成天穿一套上个世纪流行的藏青色西装，出门只坐公交车，连手机都没有，一副穷酸相，实在有损教师的尊严。倒是每当提到他一到周末都会神秘失踪，就总会有人不是挤眉弄眼地说他在山里还养着一个私生子，就是津津乐道地说那是去同老情人幽会。这就让我更感到思想混乱：难道这年头只有挣钱多的人才有价值？莫非住不起大房子，买不起小轿车，不穿名牌服装的人就都没有了尊严？怎么连养“二奶”、私生子也成了一种炫耀？

老同学见我满脸疑惑地来回扫着那对双胞胎姐妹，就惨然一笑说：“你准奇怪我本来是没孩子的呀，怎么会一下有了俩姑娘。”于是，他就开始解释。

这双胞胎姐妹的父母同黎老师的妻子都在外贸公司工作。十年前，三个人都卷进了一桩巨额贪污案。两个女人都因为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前后服毒自尽。当然，事情终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两个女人被证实是无辜的，而包括双胞胎姐妹的父亲在内的真正罪犯也受到了惩处。可两个孩子更是无辜的。为了不让幼小的心灵蒙上阴影，获得健康成长，黎老师征得了孩子亲属同意，将她们送到了群山环抱的小县城，交给在军工厂工作的老同学抚养。

老同学看我依然一脸困惑，便又进一步解释，不料，却揭开了有关黎老师的谜：“你准是奇怪黎老师怎么会把孩子送到我这儿，因为他是我的弟弟。每个周末的神秘之旅就是去看这对姐妹花。他是考虑到山区的教育条件，定期去给孩子吃小灶。又因为这些年工厂效益不好，他不断地贴补着我们。如今这俩孩子都是大学生了。这是我得到了弟弟病危的消息，特地把她们叫回来的。在这之前，许多内情连她们也不知道。”

黎老师去世后，我也同儿子一道去参加了葬礼。按照遗嘱，他的骨灰被安葬到了小县城前面的大山脚下。那天，许多教师、同学都去了。望着这些巍峨而永恒的大山，我似乎领悟到了体现尊严、支撑尊严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