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21 20:34:24 作者: 张玉明 来源:今日高邮
麻雀羽毛灰色,夹杂芝麻样黑点,故名。如果家养的鸡鸭也是这种毛色,我们同样唤作麻鸡、麻鸭。这样的体色本是一种保护色,能极好地隐蔽自己,免遭老鹰等天敌的捕食。但我们人类不懂,觉得土里土气,没有纯白、纯黄、芦花高贵大气。家里来客杀鸡,母亲吩咐我去抓,我和弟弟就追着麻鸡不放。现在想来,麻鸡挺冤枉的,真对不起它们。不过麻雀却因祸得福,因貌丑而被冷落,得以偏安乡间,自在潇洒。不然早被人捉去,囚在笼中,没了自由。
麻雀话多,喜欢凑热闹,整天叽叽喳喳的,吵得要死。像楼下大妈们每晚跳的广场舞,烦得要命。清晨,好梦正香,却被树上一群麻雀吵醒。又想起昨日的烦心事,便恨恨地骂道,狗日的麻雀,还让不让人睡了。终于忍无可忍,翻身下床,一边骂,一边奔到树下,随手捡起一样东西,朝空中扔去。麻雀受到惊吓,一团云似的,向村东头飘去。然而好景不长,消停片刻,噪声又起,想必又被村东头撵了回来。
麻雀很小,握在手心,极小的一把,感觉还没有新出壳的雏鸡大,应该是村庄最小的一种鸟。正因为小,即使在食物严重短缺的年代,我们也没动过吃它肉的念头。它们也得以保全性命,延续了种族。我们偶尔会捕捉到它们,便开心得不得了。翻出妈妈编织毛衣剩下的毛线,拴住麻雀的一条腿,抓紧毛线的另一头,放它在空中飞,像放风筝一般。因为有毛线束缚,麻雀飞不高,飞着飞着,一头栽在地上。我们正弯腰去捡,冷不防被背后窜出的大花猫抢了先,迅捷地叨走。急忙追赶,转瞬间,花猫不见了踪影。我们伤心了好一阵子,恨死了花猫。花猫也晓得闯了祸,躲得远远的,好几天不敢照面。
冬天是麻雀最难捱的季节。草木凋零,食物匮乏。庄稼收割归仓,昆虫销声匿迹,草籽、树果也无处找寻。寒风中,饥饿的麻雀们无精打采地站在树枝上,少了往日的喧嚣,安分了许多。有时也蹲在村边低矮的电线上,一字排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村庄和田野。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会朝它们大吼几声,或扔过去一两个土块,它们便懒洋洋地转移到更高处的高压线上,依旧站成一排。我们再吼再扔,它们不再理睬。这是冬日乡村的景象,如今成了脑海里永恒的记忆。
为了生存,麻雀会偷吃地里的麦种。父亲非常生气,一天去田头几回,每次回来,嘴里都骂个不停。母亲关照我和弟弟,没事的时候也去田头转转,帮看着点。母亲还扎了一些稻草人,插在田里,说多少有些用。挂在屋檐下晾晒的腊肉和香肠,也会遭麻雀啄食。母亲心疼得不得了,叮嘱我和弟弟哪儿也不许去,就坐在院子里看守。结果,还是让麻雀钻了空子,被母亲责骂了好几回。
筑巢是鸟的本能,所有鸟都很认真,只有麻雀敷衍了事。它们在屋檐下随便找个墙洞,就算安了家。跟燕子没法比。燕子春来秋去,只作短暂停留,但巢依然筑得一丝不苟,不肯将就。也许是难得见面,或是被感动,我们对燕子另眼看待,包容有加。我们破例允许燕子在自家房梁上做巢、孵卵、育雏。堂屋的地面落满了燕泥和燕粪,我们也不嫌弃;雏燕从早到晚,呢喃声不断,我们也能容忍;家门整天敞开着,不舍得关上,就是怕妨碍燕子出入。麻雀则从来没有这种待遇。相反,我们对麻雀似乎有点苛刻,多有微辞,甚至骂骂咧咧。不过麻雀好像无所谓,从不计较这些。
麻雀已经与村庄融为一体,成为名副其实的乡村物种。只要在村庄,就会见到成群的麻雀。它们盘旋在村庄的上空,一年到头,从生到死,从未离开。它们已是村庄的符号,村庄的代言。如果有一天见不到它们了,要么你已离开了村庄,要么村庄已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