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在一所师范学校任教。学校不大，但经过一年又一年的修建，变得越来越精致，不知不觉就透出了一种园林之美。

我上课的教室前面，是一块不小的草坪，就充满了诗情画意。草坪的一边是两排高耸的水杉，像正在接受检阅的仪仗队，阳刚挺拔；而另一边柔韧的合欢树，则像曼妙的少女在舒展手臂，婀娜轻盈。草坪原来平展展的，学校嫌其单调，特地堆出一个小土丘，便有了起伏，犹如一片微风中的海面。草坪上不全是草，还疏密有致地种了一些花树：樱花、红桃、紫荆、丁香、月季、栀子、丹桂、夹竹桃、广玉兰……在不同的季节，绽放不同的色彩，散发不同的芬芳。于是一年之中，有很长一段时间，草坪都沐浴在花香之中，成了名副其实的芳草地。

草坪的美，首先得到的是鸟儿的青睐。最开心的是麻雀，在树枝间飞来飞去，整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八哥也飞来了，黄莺也飞来了，它们一张口，羞得麻雀赶紧闭上了嘴。又来了几只鸽子，在草坪上从容地散步，低头啄一口草籽，再抬头看看天空，旁若无人，骄傲得像绅士。常住的是两只喜鹊，它们干脆把家建在高高的水杉树上，早早晚晚都在树上盘旋飞翔，偶尔几声鸣叫，芳香的草坪上刹那间就洋溢出盈盈喜气。这些都是常见的鸟儿，稀罕的是一种不知名的小鸟，毛色棕黄，嘴形细长，头上有冠状羽毛，翅上有黑白条纹，飞起来轻盈灵动，时而落地，时而上树，像优美的旋律上下翻飞，飞成了草坪上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草坪的美，当然也得到了人的喜爱。每到傍晚之时，就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坐到这草坪上来，而且以女孩子为多，她们红润的脸膛和色泽鲜艳的衣服，一下子给这草坪增添了许多亮丽。她们有几个人围成一圈的，讨论着什么；有两个人面对面的，私语着什么；还有一个人的，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一棵花树边，全神贯注地读一本书。花儿有时用浓郁的香味撩拨她，她抬头朝花儿望望，轻轻一笑，就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书。当然，来拍照片的人也不少。一位穿着红衣服的女孩子，站在丁香树旁灿烂地笑，满是阳光，满是欢乐，我想戴望舒若在这儿，写出的肯定不再是结着愁怨的《雨巷》了。

我所任教的班级是幼师班，班上全是些花一样的女孩子，甚至有一个女孩名字就叫丁香。她们朝气蓬勃，心灵手巧，对生活充满了热情。有一天上课之前，我发现教室里多了一只鸟笼，笼里就装着一只外面草坪上那不知名的鸟儿。我的脸立即沉下来，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可以把自由的鸟儿关起来？她们一点也不在乎我的严肃，七嘴八舌回答我，说这是一只受伤的鸟，在草坪上飞不动，她们捉来想让它调养一下，待它伤好后就放回去。我仔细端详那鸟儿，果然有气无力的样子，小眼睛惊恐地四处张望。笼子里有小米样的食物，我问鸟儿吃不吃，她们又立即开心地告诉我：“吃呀！没人时吃吃食，喝喝水，可自在了。”还有一位女生说：“我早上捉到一条毛毛虫，拿来给它吃，它可高兴了，一口就吞下去了。”肯吃就养得活，我也高兴起来，让她们别吓着它，把鸟笼挂到了门外的树上。

“老师，这鸟叫什么名字呀？”忽然有同学问我。

我撇了撇嘴，笑笑说：“遗憾得很，我也不知道它的名字。”

“那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我信口开河：“它头顶羽冠，就叫它鸡冠鸟吧。”

 从此以后，我每次到教室上课，都喜欢在那鸟笼前站一站，看看那鸟儿。也不过七八天光景，那鸟儿就神气活现了，在笼子里不时扑棱翅膀，想飞到它原来广阔的天地里。

一天下午上完课，我正想提醒一下这帮女孩子，该让这只鸡冠鸟回归自然了，不料她们却先说开了，说她们马上放飞这只鸟，邀我一起去看看。我愉快地接受了这一邀请，跟着她们来到草坪上。草坪上太阳暖暖地照着，几种花儿开得正艳，明亮而温馨。她们让我等一会儿，说还要请她们的班主任到场。果然不一会儿，几个女生簇拥着她们的班主任走来了。班主任是去年刚分配来的女大学生，扎一束马尾巴辫，夹在她的学生中，不知情的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老师，谁是学生。她在班上教唱歌和舞蹈，由于喉咙太好，歌声一起，常把学生惊得一愣一愣的，醉倒一片。可这时她们把她找来干什么呢？难道让她主持放飞仪式？要知道她们的班主任，明天就要去参加全市的青年歌手大赛，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呢。

班主任刚站定，她的学生就把她团团围住，她疑惑地看着她们，微笑着。那个名叫丁香的同学站在她当面，灿然一笑，忽又表情严肃起来，说：“老师，你明天要去参赛了，我们要送一件礼物给你。”

“什么礼物？”

“我们要送你一只鸟。”

 “鸟？”

 “对，鸟！”丁香接过旁边同学递过来的鸟笼，郑重地举到班主任面前，认真地说：“我们查询过了，这鸟俗名叫山和尚、鸡冠鸟，正式大名叫戴——胜——鸟，我们请你放飞它，预祝你比赛胜利！”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因为她们这位年轻的大姐姐般的班主任，就姓戴呀！还有，还有我那天的信口开河，竟然歪打正着，真的说中了这鸟儿的俗名。

出征前夕，这真是送给小戴老师最好的礼物！

聪明的小戴老师也立即明白了这其中的巧合和寓意，激动得连声说谢谢，谢谢！她兴奋地接过鸟笼，高高举起，打开笼门，那鸟儿欢喜得一声鸣叫，箭一样飞向了水杉那浓郁的树荫。

 “戴——胜！戴——胜！”同学们为鸟儿，也为她们的班主任欢呼着鼓起掌来。

掌声中，这一场景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时至今日，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流芳溢彩的草坪花树，我的青春飞扬的同学老师，你们当年都在这场景中，你们还记得这饱含诗意的一幕吗？

戴胜鸟猛地从记忆中飞出来，在草坪上空欢快地喊着：记得，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