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01 19:56:38 作者:□ 周桂芳 来源:今日高邮
儿时,也曾见蚕豆长在田里,那蝴蝶般的蚕豆花是我的玩伴,可是,在蚕豆花开得最盛的时候,一台拖拉机突突突开到田里,黝黑的泥土翻上来,一棵棵嫩绿的蚕豆迤然倒下,转眼只剩几片叶子在风中颤抖。
我问父亲,为什么要把蚕豆埋进地里?父亲说,蚕豆根部的根瘤菌有固氮作用,种蚕豆可以肥沃土壤,增加粮食的产量。怎么不等到蚕豆结果以后呢?父亲蹲下身子,用他粗糙的双手拍拍我的脸颊:傻小子,到那时候,土壤就不肥了!
那时候,田里都种水稻和麦子,蚕豆是稀罕物。1981年五一节,高考前的冲刺阶段,我在家里复习迎考。午后的屋内又热又闷,我做题做得头昏脑涨,便出去透透气。
菜园里的茼蒿花开得正欢,金色的花瓣围着橙色的花蕊,明艳动人;油菜已经结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香。我伸了个懒腰,深吸了几口气,感觉体内的污浊之气一扫而空,头脑也清醒了。我转身回屋继续复习,不经意间,看到了挂满豆荚的一丛蚕豆。
豆荚也是碧绿的,从茎杆根部一直挂到顶部,似一串翡翠,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父亲不准我吃蚕豆,说等豆荚饱满了,要拿到附近的镇上去卖。“他下田了,我偷偷摘几个尝尝,料他不会知道。”我弯腰摘了一个豆荚,剥开,扔进嘴里。蚕豆嫩嫩的、甜甜的,虽有点青涩味,但对那时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美食。我又摘了几把蚕豆,剥开,一口气吃进肚子。
吃饱蚕豆,我回到屋内继续做题。忽然,我觉得一阵恶心,紧接着,一阵狂吐。我原以为是吃多了蚕豆,吐出来就没事了,可是,症状并没有减轻,除了恶心呕吐,肚子也疼了起来。我瘫倒在床上,呻吟不止。
就在这时候,父亲回来了。他什么都没有说,背着我就往医院跑。医院在四五里外的公社,父亲身材瘦小,而17岁的我已是1米7几的大小伙,父亲抄近路,一口气把我背到医院。到医院时,我嘴唇乌紫,面色蜡黄。医生说,是吃多了青蚕豆中毒,来得及时,没有大碍。
我躺在病床上输液,父亲站在我身边。他喘着粗气,脸色黑红黑红的,额头上满是汗珠,汗水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他的衣服湿透了,粘在身上,勾勒出一根根肋骨的形状。
我心里一阵内疚:爸爸,是我不好,我不听你的话,害你背着我跑这么远,还用了家里不少钱。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你人没事就好,家里的蚕豆马上就能卖了。
那一年,我高考落榜,躲在家里不愿出门。父亲没有责备我,他对我说,今年考不上,以后还有机会;如果实在考不上,也不能为难自己,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回家种田不丢人。
父亲给我报了复读班,第二年我考上了。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高兴坏了,拿着大红的录取通知书几乎跑遍了全村。晚上,父亲来到我的房间,说,你考上大学,全家人都为你高兴;儿子有出息,我这个当父亲的更开心。但是,你考上了,村里你的同学没有考上,你逢人便说,人家心里会更难过的。听了父亲的话,想到去年这时候我的心情,我的脸上一阵发烫。
父亲卖了一担干蚕豆给我凑齐了上大学的学费。开学那天,父亲送我到学校。他帮我整理好床铺,匆匆吃过饭后,赶汽车回家。我送他到车站,一路上,他唠唠叨叨:一个人在外面,要当心身体,晚上早睡,早上不要睡懒觉,要吃早饭。天凉要加衣服。考上大学不容易,要好好学习,不能贪玩。临上车前,他对我说:箱子里,有一包炒蚕豆,嘴馋的时候拿出来煞煞馋。
三年前,父亲长眠于他劳作了一生的土地旁。春天到了,小区的草坪返了青,父亲的墓顶也长出了野草吧?阳春三月,我回到家乡,来到了他的墓地。我扫清他坟前的落叶,拔掉他墓顶上的野草,然后,祭上几样他喜欢的小菜,给他斟上一杯小酒。
阳光正好,我坐在他的旁边,在菜花漫天的香气里,看蚕豆静静地开花,静静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