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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木讷的背后

2019-04-08 20:04:03    作者:□ 孙平    来源:今日高邮

我的父亲是个木讷的人,这在他人的眼里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了。不管是老同事还是小同事一致都习惯喊他是老实巴交的“大老孙”,无论是同乡还是同学总取笑他是一板一眼的“老慢”,母亲及家人有时也嗔怪他是与世无争的“锅边锈”。偶尔有人“架”称他“股长”,其实他从新中国成立前就参加革命工作,一直到离休都没有一官半职,忿忿不平者多矣,可他却从未流露过半点牢骚。人的性格乃至命运是什么决定的我不清楚,但我一直认为我父亲的木讷是有缘由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上中学那会儿,经常要填一些表格入档,每次使我最纠结的是填到“家庭出身”一栏就不知所措了。在那个年代,“家庭出身”实际是指父亲的出身,这是非常敏感且很重要的问题。我还很懵懂,但父亲是知道利害关系的,因而他总是想了片刻,谨小慎微地要我填上“职工”二字。我很是不解,暗自思忖父亲明明在政府机关工作,填个“干部”不是更加恰当吗?虽然后来我隐隐约约知晓了一些父亲的家庭情况,而直到父亲去世十年后我的大哥去了一趟父亲老家才真相大白。父亲祖籍在江苏仪征某镇,苏北解放前,家里有许多田,镇上大半条街都是他家房子,还拥有祖传米行商号,是个标准的地主家庭。出乎人意料的是父亲竟然利用一次打酱油的时机,偷偷地离家出走,投身到滚滚的革命洪流中,参加了苏皖二专署财政经济训练班学习,成为了一名革命工作者。尽管如此,在那风起云涌的漫漫岁月里,“地主出身”一直浸淫父亲的心底而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

父亲被组织分配到高邮工作,直至离休达四十多年,虽然先后在商业、物资、供销及手工业部门工作过,但留下的印迹并没有什么,而在我的印象中最深的,他倒是一个“运动员”。那个年代经常要搞一些全国性的大规模运动,有些中心工作要推动也搞得像运动形式,什么合作化、人民公社化、三反五反、整风、社教,似乎隔几年就来一次。运动来了,各个机关单位要抽人,蹊跷的是每次运动父亲都“逃”不掉,他几乎参加了所有的运动,常被人戏谑“老运动员”。那年搞干部下放运动,大家都想方设法地“赖”,父亲也想逃过一劫却束手无策,好像不下放倒是难以启齿的事,索性来个携家关门外出躲避。几天后回家发现大门上贴了一张特大的红色喜报,父亲还是无奈地被下放到了汤庄公社高家大队。有一次,父亲参加的运动搞得很神秘,地点选择就让人匪夷所思,在儿童教养院最后面一排,组织纪律似乎很严,不许对外人泄露一丝半点信息。父亲就真的什么也不透露,包括母亲在内。知道那是在深挖“5.16”已经是后几年了。不过让我莫名惊讶的是其中一天晚上我奉母命去找父亲,当走过几进阴森的院落来到运动办公室时,却看到父亲他们在铺着草席的桌上悄悄地打麻将,同样是隐秘,但那个年份还未解禁的麻将娱乐无论如何与严肃而又“血腥”的运动是很难扯到一起的,无疑这是对运动的一种消极抵抗。父亲也有参加运动很开心的时候,那是在界首颜庄工作组,至于工作组长期蹲在一个大队干什么我不甚了解,可我独自骑个“二八杠”自行车到三四十里远的颜庄探过营,发现许多村民喜欢围着父亲谈笑风生,父亲的脸上洋溢着少有的灿烂笑容。父亲对这段工作感情久久没有消逝,许多年过去了,当他得知颜庄老支书生病在县城人民医院住院后,他和母亲连续十多天在家烧些汤汤水水跑着送到医院,老支书出院到我家道别时,拉着父亲的手轻轻地喊了一声“孙组长”竟无语哽咽。

父亲的内心世界是很难为外界所知的,即使在家里,父亲也从不与我交流,哪怕是我在外闯祸了,他也不会对我高言一声。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的一天晚上,在政府大院玩耍被几个伢子欺负。当我找到在楼上办公室带晚的父亲诉说委屈时,他却只漫不经心地反问一句,“人家怎么不打我的?”就再无下文了,把我哭得一袖子的眼泪。后来我才慢慢体会到,父亲在把无助抡给我时,他却在心里承受旁人未知的痛楚。不过,唯独有一次他对我发了一通无名之火。大约是1975年吧,那时我已经上高中了,可学校在搞“开门办学”,课程改为“三机一泵”,父亲显然是知道的,但他只是闷闷不乐心里干着急而已。有一天,数学老师叫我带了一大摞机械图纸回家帮企业描图,父亲气不打一处来,不问青红皂白,二话没说,上前一把将图纸全部撕了,使我莫名其妙地憋屈了好一阵子。现在想来,把恨铁不成钢的火发在那个年代,实在是无意义的。

父亲当时冲破阻挠、与家庭决裂、毅然参加革命工作,只需有很大的勇气和决断,而割舍不断的亲情却在很长很长一段时期非常令父亲为难。父亲离家出走后就一直与老家断绝了联系,不是那个时期的人很难理解和做到这点。忽然有一天,家门口屈蹲着一个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我以为是讨饭的,父亲却把他唤进屋内,要我喊他“三叔”。这时我们才从三叔嗫嚅的叙述中了解了一些难以置信的景况。我的爷爷奶奶早就先后过世,老家街上已无半片砖瓦,大伯头上戴着“帽子”经常游街,一直被监督改造,三叔很小就无人照应,四处漂泊,以讨要为生。父亲深感自己无能为力,老半天没有说话,半晌从身上摸出几块钱,又从抽屉里找出几斤全国粮票,一起放在三叔面前。三叔欲言又止,很不情愿地把钱票揣进口袋走了。后来,我经常听到母亲唠叨父亲的钱不知不觉咋就没了,妹妹也悄悄告诉过我,她在一个小巷里亲眼看见父亲迅速地把钱塞进大伯的口袋。父亲缄口不提这些,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父亲临近离休时开始嗜好每天弄一小杯酒,自斟自饮,根本不考究小菜,一个咸鸭蛋则可,有时还蹦出几句打油诗:花间一壶酒,独饮无对手。邀来天空月,畅斟三百斗。从中显示了他心灵深处对生活的排遣和渴望意识。他六十岁那天,不太宽绰的家里挤满了人,受邀的多是他几十年工作包括在运动中遇到的老少朋友。几杯酒后,父亲竟然站起来亮了一段京剧《空城计》。以前只闻说他会唱,可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唱,令我意外不已。“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看得出当天他很高兴,又特别轻松。随着他字正腔圆、有板有眼的京韵,我脑海里却很不协调地映现出一幕幕木讷的父亲身影,并竭力想把眼前没有负担、自在愉悦、随性高歌的父亲与之重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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